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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17:27:07 作者: 林安舟
    金光驟然亮起, 灼燒他的身軀。

    「它死了!它死了!」

    哀嚎與無數人的歡呼同時發出。

    白曦低眉,凝著地上明滅不定的灰燼。

    風一吹, 最後的幾點火星也熄滅。

    只剩那尖銳的笑聲還在風中迴蕩。

    傷口鑽心的疼, 她抬手用力按了按, 眼中有一瞬間的茫然, 低聲呢喃了句什麼。

    沒人聽見她的話。

    也沒有人注意她染紅了半身的鮮血。

    ——或許有人看見, 但那又怎樣?她可是神族, 強大無匹,不過區區一點小傷而已。

    他們都是如此認為的。

    白曦甫一落地,人群中又推出一名綁得嚴嚴實實的幼女,高喊:

    「殿下,這是那隻大妖與人族叛徒結合所誕下的孽種!將它一起殺了吧!」

    女童看上去約摸六七歲大,身形瘦小單薄,似乎很久沒有吃過一頓飽飯,臉色蠟黃。

    綁她的人用了十成十的力氣,手指粗的繩子狠狠勒進皮肉中。她明明怕極了,疼極了,卻始終咬著牙一聲不吭。

    身上果然有淡淡妖氣。

    白曦沒有立即動手,定定端凝著她,剎那間,便堪破對方短暫的前半生。

    她久久沒動。

    人群躁動起來。

    最後,他們再也等不及,合力抬起那名幼女,用力扔進河中:

    「既然神女心地仁慈下不了手,我們自己來!」

    數九寒冬,河水冰冷刺骨。

    瘦弱的孩童在水中浮沉,眼裡盛滿絕望,徒勞的朝水面伸手。

    所有人臉上都是快意。

    一道緋色披帛飛出,拉住了即將沒頂的孩童的手。

    人們臉上的笑意凝固。

    白曦撈起那個孩子,為她驅走寒意,解開繩索,指尖輕輕撫過她身上每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溫暖的靈力注入,火辣辣的痛感與傷痕一同消散。

    小小的孩童愣住,對這突如其來的善意手足無措。

    「殿下,它是妖孽,你為何要救它!」

    所有人都不理解她的行為。

    「她母親死於難產,她也受到父親遷怒,出世後不久便被拋棄,自小流離失所,受苦難。」白曦擋在她面前,輕聲道,「其父之罪,與她無關。」

    「可它身上流著那妖孽的血脈。」一男子大著膽子站出來,正是最初被操控的那人。

    他滿臉正義,高聲道,「遲早有一天,它會和它父親一樣害人性命!」

    眾人連忙出聲附和,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憤怒。

    白曦寸步不讓:「她無罪。」

    他用力一指女孩兒,語聲恨恨:「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那隻妖的聲音又出現在腦海中,白曦淡淡瞥了他一眼,平靜道:

    「我也並非人族。」

    他瞬間失了聲,不敢再與她爭執,只是仍舊不肯收回手。

    兩相僵持不下。

    最終,人群不歡而散。

    白曦留在原地,捂住依然在流血的傷口,臉上幾分落寞一閃而逝。

    「你為何非要冒大不韙保下這孩子?讓她去死就好了,反正——」

    驚墨的聲音響在她耳際,浸滿了不加掩飾的惡意。

    「她只是一個卑賤的半妖而已,從出生那一刻起,就註定了她這一輩子都會被世人憎恨,永不會被接納。」

    白曦收劍轉身,「錯的不是她,她沒有罪。」

    驚墨語帶譏誚,故意拖長了聲音,「對啊,我怎麼忘了,她也是眾生之一。」

    「咱們的神女殿下,可是愛著他們每一個人。」

    說到最後,他放聲大笑,笑聲中裹挾著說不出的諷刺。

    「可是,」他話音一轉,語氣陡然冷了下來,「你看,你分明救了他們的性命,卻沒有一個人感謝你。」

    「人啊,真是虛偽。」

    白曦無言。

    她看了眼血流不止的傷口,嘴角抿成一條直線,將所有情緒收回,抬腳離開。

    驀地,衣袖被人輕輕拉住。

    低頭一看,是孩童憔悴惶恐的臉。

    她對白曦道:

    「你流血了。」

    白曦動作頓住,眉間很快染了笑意,對她搖搖頭,「我沒事。」

    那孩子紅了眼眶,低聲道:「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白曦怔了怔,半晌,徐徐展眉,「你沒有對不起我。」

    「不是的,」她嗚咽著搖頭,語無倫次,「都怪我,是我害你被大家討厭了,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自己是半妖的。」

    「……」

    「如果你實在因為這個而感到不安的話。」

    白曦嘆了口氣,隨後微笑著撫摸她柔軟發頂,嗓音輕柔:

    「那我寬恕你。」

    「——你認為自己犯下的所有錯,我全都寬恕。」

    小小的女孩子霍然仰起臉,淚水一滴一滴滾落眼尾。

    她動了動乾裂的唇,待要說什麼,腿一軟,跌坐在地上,抱緊白曦的裙角,放聲大哭。

    這個孩子無論怎樣被人打罵,羞辱,哪怕讓人扔進河裡,都不曾哭過。

    可卻在得到別人的善意對待後,哭到不能自己。

    不需要理由的寬恕。

    不需要理由的善待。

    自出生以來,她只得到了這一次。

    北風颳來輕薄雪花,白曦蹲下為她披上厚實冬襖,「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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