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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17:19:48 作者: 貓鱗
張子澄動作微滯,彎起唇角,頃刻間兩人的位置調換,他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你可算想到這個問題了。」
十方樓里的十門看似最弱,卻掌握著天下情網,找一個人還不容易,況且周始也沒有刻意掩埋行蹤。
他搖了搖手裡的摺扇,意味深長:「要想找到你,很難嗎?」
周始直直盯著他。
「或許對於他人來說,找到你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張子澄說著,陡然想起什麼,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鄭重。
他緩緩提醒道:
「不過周始,竟然我能找到你,別人自然也可以。」
…………
庭院幽靜,樹下清影蕭索,陰冷的天霧蒙蒙的,廊前帘布晃動,楚慕緩緩走著,時不時瞥一眼樓下的身影,心有不安。
這一路,聽著他們的話,楚慕這顆心不禁提了起來,她雖不太明白話中意思,但也知此行怕是不得安寧了。
小婢引著她上二樓客房小憩,張子澄差人將馬車駛到這裡來,周始也沒開口反對,想來應是無礙。
拐角將至,楚慕快步跟上,嬌小清瘦的身影緩緩消失,簾紗輕撫欄柵。
樓下庭院多樹,只惜未到春時,二人對坐在茶几前,比起茶張子澄更喜歡苦辣的酒,周始亦是如此。
只有他們二人,張子澄肆意不少,他直接將酒囊丟到周始面前,自己先飲了一口,隨後開門見山:「你為何不回十方樓。」
他和周始一樣,都是六歲進的十方樓,他們是同一批訓練的孩子,那批人里,只剩下他們二人了。
周始拿起酒囊,神色漠然,只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劉成死了。」
很快他又補充:「我殺的。」
張子澄聳聳肩,並不在意,「我知道,他的屍體我已經讓人處理了,你放心。」
言下之意便是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可周始並不在乎這些,他若真想做,不會讓人找到丁點痕跡。
張子澄一眼瞧出他的心思,「你真不打算回去了嗎?」
要知道,進了十方樓,就算是死人都很難離開,更別提活著走出十方樓了。
周始淡淡勾唇,他仰頭喝了口酒,這是北地邊境最烈的火刀子酒,酒性不好的人一口下去能睡上三天三夜,酒性好的一般也難以招架這股勁,最是烈性難馴。
這一口酒,在冰天雪地里,卻是他們救命的良藥。
他伸手擦去唇邊水漬,漆黑深邃的眸似若釋然,看向張子澄,聲音很淡:「不回去了,我想去鄞州看看。」
」你要回鄞州……你打算……」張子澄微微有些愣住,他張了好幾次唇,卻在瞥見他眼底情緒的那一刻,忽然啞言。
他不知該如何勸他了。
眼前的人,明明還是副少年神色,眸子裡卻沒有半分往日神采,那是一片無人問津的死寂,充斥著漠然,如死潭隕星,無人能驚起半點波瀾,也無人能救。
閣樓鈴響,風擾人夢,二樓欄邊紗簾搖晃不已,露出一角深色碎花衣裙,張子澄瞥著那抹亮色,又問:「你這般,那小姑娘呢?」
「你打算如何?就這般拋下人家?」
周始自然也瞧見了那抹身影,他心頭微微跳動一下,莫名想起那塊紅玉兔子,那雙清澈而又透著擔憂的眸,風寒雪地里,她不顧一切攔著他說——不能死。
他緩緩抬起手,又很快放下,這雙手裡沾過太多人的血,早在六歲那年,他就該死在那場雨里,死在父親母親身邊,至少那樣他起碼乾淨而坦然。
可他沒死,命運給他開了一個無比殘忍的玩笑。他認賊作父,他努力習武,他沒有一天不痛苦,為此他做過太多違背初衷,昧著良心的事,他回不了頭了。
他活著的每一天,只為親手屠殺那些該死之人,如今那些人他一個都沒放過。每個人都是自己的終點,他到頭了。
短暫的溫存很暖,令人留戀,可這份溫暖不會一直在他身邊。周始緩緩收回目光,心已平復,淡聲:「我們只是主雇關係,這姑娘出手很大方,夠我棺材本了,我答應了她,要送她回家,她家正好在鄞州那塊,待我送她回了家之後,我們的關係也到此結束了。」
「她和我不同,小姑娘還小,正是此生最好的年紀,回了家後一切都是新的開始,那些不愉快的人與事很快便會忘記,到了年歲,她會嫁人,還會與夫君……」他忽而頓了頓,心裡倏然空落落的,說這麼多,這些又與他何干呢。
這酒啊,慣會擾人思緒,他竟都想到這些事情來了,定是楚慕平日裡話太多了,他聽的多了,便想的也多。
張子澄猛灌一口酒,似有不甘,眼裡冒著團團怒氣。他很早便知周始有此想法,一個決意挾著仇恨而活的人,沒了仇恨,又該如何相安無事的活下去。
這些年,無論他怎麼勸,與周始打過多少次架,都是無用功。他決意赴死,回鄞州,只是想換自己一身乾淨罷了。
「送人家回家?你看你說的這些,到底是份什麼心思!回鄞州去,你不過就是想去鄞州赴死!」張子澄說著猛地將酒囊甩在桌上,恨不得又和他打上一架。
周始一言不發地喝著酒,他早已習慣張子澄這副模樣,一氣便發臭脾氣,張子澄憤憤地問:「人家姑娘知道你的身份嗎?」
他抬眼,搖頭:「沒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