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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16:51:30 作者: 多梨
    老四說:「別提這事。」

    烏雞默然。

    這種慘烈而令人絕望、痛惜的事情,是陸廷鎮的禁區。

    「不過說起來也怪,」老四自言自語,「大過年的,又是這時候,先生買魚丸做什麼?他怎麼想吃這東西?」

    話音未落,瞧見陸廷鎮緩步出門,煞時收聲。

    兩份魚丸,一碗雲吞麵,陸廷鎮連店主的碗也端走,冒著熱氣,濃重的咖喱味道。辣椒、茴香、肉桂、生薑……陸廷鎮上了車,告訴司機:「去看微微。」

    微微葬在安靜的山上。

    陸廷鎮將雲吞麵放在冰涼的墓碑前,其他人遠遠地站著,沒人過來打擾,只守護著這一片冷寂,讓陸廷鎮和她單獨聊天。

    「微微,醫生說,想要做DNA比對,需要你帶毛囊的頭髮,」陸廷鎮坐在墓碑前,「幸好當時讓張媽全部留著你用過的東西,也留了你出國前的頭髮,不知道有沒有用處。」

    「我希望現在和我說話的人不是你,微微。」

    修長的手指將熱騰騰魚丸放在墓碑前,冰冷的石頭沾染陸廷鎮的體溫,他仍舊將東西仔細擺好,將一雙乾淨筷子放在雲吞麵上,陸廷鎮自己拿起另一雙筷子:「我知你不喜家中的年夜飯,也怨恨我,所以這麼久,你一次也不來夢中見我。」

    冷風明月光。

    「但今天過年,闔家團圓,我給你帶了你喜歡的魚丸。」

    「你現在有沒有開心些?」

    陸廷鎮夾起魚丸,微笑著說:「新年快樂,微微。」

    第30章 轉機 微弱螢光

    微微。

    我想祝你長命百歲, 事事如意。

    但如今黃土白骨,如此祝願,恐擾靈魂清淨, 讓你不得歸處。

    那我只能祝你新年快樂。

    ……

    老四抽完兩根煙, 才終於見陸廷鎮走來,他用指腹掐滅僅剩一點火光的煙屁股, 走過去:「鎮哥。」

    陸廷鎮說:「今日過年,你們也早些回家吧。」

    老四苦笑:「鎮哥,瞧您說的,您在哪, 我們家就在哪。」

    早期被陸廷鎮救下的人, 有幾個是父母雙全的,若不是走投無路, 誰不想讀好書, 找一份體面的、坐辦公室的工作, 誰願意刀口上舔血,頭顱懸腰帶。

    其他人倒還好, 譬如大豹,他是正經的高材生,來應聘是薪水高。阿蘭父母就跟隨陸老闆, 如今他也追隨陸廷鎮,都是心腹。唯獨老四和烏雞兩人, 真的無父無母, 若不是跟了陸廷鎮, 現如今怕是連命也沒了。

    過新年,阿蘭和大豹尚有家人團聚,老四和烏雞獨身二人, 哪兒也去不得。

    陸廷鎮點頭:「你和烏雞去我那邊,陳媽做菜手藝不錯。」

    老四和烏雞連連推拒,陸廷鎮看烏雞一眼:「老四倒也算了,你不想見見花玉瓊?」

    烏雞一張黑臉登時紅透:「啊,這,這。」

    「你年紀也不小了,」陸廷鎮拍拍他肩膀,「攢些錢,等過段時間給你們安排住處,你也總不能讓人姑娘一直等到老?等你攢錢買屋,要等幾年?」

    烏雞不知該怎麼說,他咳了幾聲:「謝謝鎮哥。」

    「去謝謝微微吧,」陸廷鎮頓了頓,「她畢竟叫你一聲哥。」

    烏雞不作聲。

    港城冬日的夜有涼薄的寒氣,緩慢侵入肺腑,如銳利薄刃。港城向來推行火葬,骨灰寄存,微微不信教,入不得宗教墳場,陸廷鎮便花大價格租下墳墓,為章之微則安身之地。

    她如今一定很怕火。

    風削肩而過,陸廷鎮穿過沉默陵園,今日新年,闔家歡樂,他卻難生喜悅。

    猶如被擊破的冰,再難復原。

    馬來西亞的溪水從不結冰。

    章之微第一次度過馬來西亞華人的新年。

    在代代華人的努力下,馬來西亞華人真將傳統文化傳承下來,臨近新年,許多鄰居登門拜訪,都帶著年糕,寓意「節節高升」。梁淑寶和章之微一起,將年糕切成小片,裹上蛋液煎成金黃,還有自己做的年餅——黃梨餅、薯粉餅、蝦米餅……

    新春佳節,要吃撈生,吃盆菜,也要吃魚,要「年年有餘」,村莊中還有舞獅表演,要「采青」,更不消說還有紅包……章之微也拿到七個,對方只當她是梁淑寶的小妹,笑著祝她學業順利,將來發大財。

    年初九要拜天公,供奉甘蔗和燒豬,起鞭炮燒銀紙,凌晨拜天公。祈求天公保平安,祈求身體康泰,萬事如意。

    還有游神,梁淑寶扯了章之微的手去看,喧鬧聲中,章之微瞧見一著黑襯衫的身影,心生驚悚——好在那人轉身,章之微又定下心神,遙遙遠望。

    這麼久了,章之微仍舊夜夜做夢,倒也不全是噩夢,只是大部分夢境內容會驚醒她。夢到幼時和阿曼、烏雞等叔叔伯伯一同生活,阿曼撕了一隻雞腿給她,她跑回家,拿給病重的媽媽吃,自己偷偷躲在窗邊舔舔手指的油,燒雞香噴噴的油脂順著手指流到掌心,章之微也一路舔到掌心和手腕,又成了她跪在陸廷鎮面前含,對方拉她起身,擁抱她,低聲說:「微微,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章之微驚悚後退,只看到自己手足都被鎖鏈牢牢捆住,陸廷鎮居高臨下望她,目光如刃。

    章之微從不敢打聽港城的消息,她心中記得號碼,也絕不會再去聯繫。章之微已經死了,就該死得利落些,過往之事統統拋到九重雲霄外,她只在夜中汗津津醒來,再強迫自己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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