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PARTⅠ
2023-08-22 23:43:13 作者: 單飛雪
綿綿春雨潤澤大地,但沒有潤到徐明靜。
這天,她將房租交給房東,同時感覺心枯萎了。她在鏡子裡發現頭上有一根白髮,看來傷心不會讓時間停止,也不會讓身體靜止,她的身體會孤孤單單地老下去。
午後,雨停了,陽光露臉,將馬路曬得亮亮的。枯樹萌芽,迎來璀璨的城市風景。
崔勝威乍見陽光,即刻召來車東元,趕緊將屋內的多肉植物通通搬到陽台,再將陽台的多肉植物撤入屋內。每隔七日就要這樣大搬一回。
車東元汗涔涔,喘吁吁。「一百多盆啊哥哥,每次這樣輪著搬不麻煩嗎?幹麼不固定幾盆放裡面,幾盆放外面?」
「多肉植物就是要常常放在戶外曬肉,才會長得好。」
「那就全養在外頭嘛。」
「202020,你沒感覺嗎?一走進我這裡就覺得很療癒?讓這麼多植物陪著,心情會平靜啊。」
哥療癒,我憂鬱啊。「這樣搬很累欸,要療癒的話找個女朋友更有效。植物不能talk也不能抱,更不能睡還不能一起生小孩。」
「你的毛病就是一天到晚想找女人生小孩。」
「我是正常男人啊。」車東元不否認,呵呵笑。「哥,你好奇怪,你不是啟什麼事都要論投報率嗎?養這個一直花錢,還花心力照顧,根本沒賺頭,怎麼還一直弄?」
「所以我能當老闆,你只能當萬年助理。東元啊,我這是種錢,種錢你知道嗎?這些多肉生出來的小肉肉上網拍賣,光今年就已經幫我賺到一輛車。」
「x!真的嗎?」
「看看那邊,那一盤正在葉孵,這邊這排正在催根。你以為我只是因為好玩才種的嗎?我當然精密計算過,我養的都不是常見的『市場肉』,全是罕見品種。」
「那我這盆值多少?」車東元望著正捧在雙臂間,毛茸茸的多肉。
「那盆是『superfuzzy』美國毛兔,養很久才這麼點大,差不多可以賣一萬吧。」
「一萬?!是鑲鑽的嗎?」
「不是鑲鑽,只是毛長了點。」
哐!一萬破裂,碎成一地。
都怪車東元邊走邊講話,一時激動,踢到椅腳,於是毛兔奔出花盆,投奔自由去了。
崔勝威也來不及搶救,只能眼睜睜看著心愛的毛兔墜地。
悲劇總是在剎那發生,教人措手不及。車東元跪下。「哥——」
「沒事。」崔勝威走到他面前,溫柔地揉揉他的頭髮。「毛兔生命力強,我不會因為這樣就怪你。」
車東元仰著臉,淚眼汪汪,實在太感動了。「哥,你變溫柔了。」
「但是你要快快出門——」
「嗄?」
「現在去台中的靜薪農場,溜到溫室幫我拍幾張肉寶寶給我。我很久沒去農場了,我想它們。」變態徐明靜害他簽下神經病契約,突襲次數驟減。
「我再十分鐘就下班,晚上咱還有吉他課。明天再去農場好嗎?」
「好,這些毛兔賣你,一萬拿來。」
「你沒變!」車東元奔出去。哥依然是壞男人!
晚上,車東元趴在教室玻璃窗前,離他們的「地獄吉他課」還有十分鐘,而裡面是天堂。一組人正在練團,除了徐明靜,還有車東元心儀的女子,當初誤以為是angel的正妹老師。
「就是她,等她出來我要跟她報名貝斯課。」
「是是是。」崔勝威站在車東元後面,冷哼道:「想來你內心一直藏著貝斯魂,並且一直等待被啟蒙。」
「是,都怪電吉他亂入,貝斯才是我的路。被殘暴的angel老師霸凌太多次,現在我需要甜美溫柔的貝斯老師療癒我。」生小孩、生小孩,一起生小孩!他不願意這樣想,但他偏偏一直那樣想,凹嗚——瞧瞧貝斯老師,甜美的粉色低胸上衣,短裙下一雙蜜大腿好誘人,彈奏貝斯的模樣超可愛。
車東元正陶醉,貝斯老師不知聽見徐明靜說了什麼,帕地將pick擲向她,還咆哮一串連外面都聽得見、相當不堪的英文粗話。
車東元的粉紅綺想立刻崩壞,女神變暴龍只在一瞬間。而且她平日肯定
..
有吊嗓,聲音宏亮到玻璃似乎都被震動。
「xxooxx,歌詞不熟又怎樣?演出費才五百是想要我多厲害?」張娜英嗆徐明靜。「有種你讓振宇哥回來唱啊!」
「下次希望你全背起來,忘詞很不專業。」徐明靜淡回。
「我的專業是跟著演出費調整的,這首歌詞太多很難唱,刪掉。」
「曲目是大家同意的。」
「同意還是能改啊?是不是?」張娜英摟住鼓手大吉。「大吉,這首刪掉行吧?彈舊的曲目就好。」
「沒意見啦,都好。」大吉轉著鼓棒聳肩道。
贊。張娜英在他頭頂親一口,接著問鍵盤手陳安古。「安古,你也0k吧?」陳安古嘆息。「尊重一下團長,記歌詞有那麼難嗎?
記不住的話我送你銀杏,我媽最近有在吃,對記憶力很好——」
「好你媽啦好,x!老娘不爽唱,徐明靜,這首換掉。」
「歌詞不熟就算了,拍子也不准,張娜英的水準就這樣?」
「furk——」
張娜英抓起鐵譜架擲向她,陳安古即時將徐明靜拉開,譜架墜地。
若非陳安古,她被打中後果不堪設想。
貝斯老師溫柔又甜美嗎?教室外頭,車東元和崔勝威好驚駭。
「哥,我還是留在『地獄』好了。」貝斯天堂他不想去了。
「就是啊,我寧願被『pick』,也不要讓鐵架打。」電吉他老師的暗器是「pick」,貝斯老師的暗器是「鐵譜架」,那麼鼓手是啥?鍵盤手又是啥?
這裡不是音樂工作室,是「杜鵑窩」吧?
教室里正妹正在發狂,又是飆粗話、又是怒摔物品,這會兒她甚至指著徐明靜咆哮,脫下高跟鞋準備要干架。
車東元看得心驚膽顫。「這裡沒正常的老師嗎?」
不過不管張娜英罵得多難聽,徐明靜的反應依舊很冷淡,她拾起譜架擺好。
「按大家訂的規矩,毀損樂團東西罰五百,我會從你的酬勞扣。」
「你扣啊,馬的當個團長踐屁啊?」張娜英衝來再次踢倒譜架,踩爛,再踢到徐明靜面前。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跟她宿怨已久。「今天大家把話說開,徐明靜,我對你早就不爽了——」
怎樣?真要干架了?外貌甜美但暴力的貝斯手要pk高冷電吉他手angel?車東元和崔勝威互使眼色,蹲下閃到門前,附耳偷聽裡面的戰況。
張娜英繼續罵。「我他媽的忍你夠久了!為什麼振宇哥死了,當團長的是你?當初只是暫代團長位置處理事情,怎麼?當上癮了?還接收他的音樂社?如果你好好干我沒意見,可是自從你當團長,只見你對我們唧唧歪歪,演出費一次也沒漲過,你幫我們想過沒?那點薪水是要我怎麼活?xxooxx—一」最後還補一串髒話壯大氣勢。
「可是你衣服也沒少買,你活得很好啊。」陳安古仗義道。
「你閉嘴。」張娜英拉開陳安古。「你老實講,你是不是拿回扣?否則怎麼可能一年多都沒漲?你a了多少好處?振宇哥知道你的真面目嗎?出,他一死,你這個未婚妻不但一次也沒為他哭過,還很爽地接收他的一切——」
「你少說兩句會死嗎?」陳安古拉開她,要塢她的嘴。
「x,我偏要講!」張娜英頂開陳安古的手。「我為什麼不能說?振宇哥就是她害死的!」
她咆叫,眼淚奪眶而出。曾經她是振宇哥最愛的學生,她苦戀他多年,結果被這個不珍惜他的女人搶走,還害他——「你不配當我們的團長!」
「好了啦!」大塊頭的大吉將張娜英拎開,後者埋進大吉胸膛失聲痛哭。
「我替振宇哥不值,你們看看她,她一句話都不吭,因為她心虛,都被我說中了——」
「原來你這麼想念他?可你老是表演失常,讓振宇哥的樂團丟臉。這就是你懷念他的方式?」徐明靜終於開口。
「我要扁她!放開我!」張娜英尖叫,雖然被鼓手大吉架住,兩腿仍瘋狂蹭踢。
徐明靜收拾樂譜。「下次團練是禮拜四晚上七點——我還有課,先這樣。」她打開
門,偷聽的崔勝威和車東元趕緊站好。
她看著他們倆。「進來,上課了。」
「滾出去!」張娜英將兩人推出去,拽住徐明靜的手腕。「走,我們現在一起去pub找老闆,大家都去,當面問,看看徐明靜到底拿了多少錢,撈了多少好處!」
「讓開啦!」崔勝威手一揮,大咧咧地走進來,撞開張娜英,穿過他們之間,放下袋子拿出吉他,大聲說。「各位,這間教室現在歸我們用,請你們離開。我要跟老師上課了。」
他看向徐明靜。「從上次教的和弦練嗎?」又向外頭嚷。「東元?還不進來。」
shit,他一定要這麼高調嗎?車東元驚恐,半蹲著邊道歉邊走進來。「不好意思喔各位,不好意思啊,因為我們要上課了——」
「走啦,人家要上課了,別這樣。」大吉把張娜英哄出去。
陳安古拍拍徐明靜肩膀,給她個安慰的眼神才離開。
對於他拍她肩膀的動作,崔勝威超不奭。「東元關門。」
x!—定要把這兒搞得也像他的地盤嗎?車東元輕掩上門。
「唉呀,清靜多了是不是,老師?」崔勝威讚嘆,邀功似地衝著徐明靜笑。
徐明靜還以冷淡一瞥。
暖男車東元關心道:「老師還好吧?如果不舒服,這堂課就休息沒關係。」
剛剛經過貝斯正妹一番嚷嚷,他們全聽見了,什麼振宇哥死了、她是未婚妻的,感覺滿慘的。
不過angel老師不愧是教地獄營的,適才被吼被罵又被摔譜架,此時卻拿來吉他坐下,翻開樂譜,一小時的課程,照樣教得嚴厲不馬虎。
下課時,徐明靜交代。「離開時順便把門帶上。」
她一走出教室,車東元問向崔勝威。「她是不是神經很粗?否則怎麼會這麼鎮定?」
「不知道啦。」崔勝威有些煩躁地推開車東元,背上吉他走出教室。忽然,他止步,看見走道底飲水機前,徐明靜左手捂著肚子,右手持杯頂開水龍頭倒水。接著背靠著牆,撐著身體默默喝水。
昏暗中,那一抹孤單的身影,教他看著難受。
「哥,我們去寧夏夜市吃宵夜?」車東元跟過來。
「你自己去。」
「我怎麼自己去?我還要送你回去欸。」
車裡,崔勝威心緒不寧,偏偏春天的天氣善變,打雷又閃電,暴雨落下,這雷雨聲教他更心亂。
她一個人在地下室沒關係嗎?被那樣晦哮辱罵,會不會想不開?
她捂著肚子是胃痛吧?
崔勝威得過胃疾,年少時,每逢壓力大就鬧疼。她一個人在那,如果身體有狀況痛昏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她……壓力也很大吧?也是,遭逢過生離死別的衝擊,怎麼可能會沒事?通常打擊越大越會木然沒反應,只是因為忙著處理種種問題,根本沒時間整理情緒,只能全壓到內心最深處,甚至漠視它,哭都哭不出來。
就像他,被父親拋棄也沒掉過淚,當時只想著要活下去。不過母親倒是哭得沒日沒夜,一心尋死。
在那樣的困局裡,他反而異常冷靜。如果一心想著父親沒了,媽媽崩潰了,高利貸逼來了,他是棄兒了,還怎麼活到現在?
求生本能使他忘了宣洩情緒,但身體是誠實的,胃疾就是那時候犯上的,直到這些年事業有成,生活安穩,才擺脫胃疾。
其實當初很痛苦,只是必須逞強才能活下去。
可能是因為經歷過黑暗,才特別能理解徐明靜為何漠然。她就像一根繃得很緊的弦,隨時會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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