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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13:44:47 作者: 葫祿
她生來為奴為婢,竟有這一天,能為高位之人落淚。
她無聲下跪,為以下犯上向太后娘娘請罪。
李綏之曲起手指,彎腰拭去她臉上的眼淚,神色釋然:「別哭,哀家終於要去做想做事情了,這是好事,該笑的。」
收了手起身,她驀然想起,這個動作,在床榻之事後,謝卿也常對她做。
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寵愛是看人臉色,是高位者自上而下的憐憫。
謝卿給她的,不過如此。
路過鳶影,她短暫聽了下腳步:「今日攻城,我軍和百姓共亡多少人?」
「謝太……」鳶影甚至沒行禮,對假慈悲的小太后不屑地抿了抿唇,「逆賊謝卿帶領北燕賊子深夜破城,百姓睡熟,敵軍手持太后娘娘親賜的軍兵秘圖,處處避開要塞……」
鳶影猛地閉嘴。
她呆呆地看著太后,試圖從太后臉上找到一絲破綻,但太后表現得太平靜了,連纖長的睫毛都不曾輕顫。
不合時宜的平靜,令人毛骨悚然。
鳶影眸中神色大變,跪地顫聲道:「……我軍和百姓,共傷亡四百餘人。」
四百餘人,不少。但在動輒死傷一座城池的戰爭中,不值一提。
連李綏之從前住的三七巷,從巷頭到巷尾,共八十二戶,加起來都不止四百人。
今日的大雍如一顆百年桃樹,常年無人打理,放縱蛀蟲從樹幹內部桃樹腐蝕,不過百年根基,養分仍夠仙桃存活,所以從外面,看不出軀幹的糟朽。
但若等到所有人都看見桃樹被腐蝕再補救,那怕是一顆桃子都留不住了。
李綏之守不住整顆桃樹,只能想方設法守住樹上桃子。她無力驅蟲,但至少可以,把樹讓給有能力驅蟲的人。
滾燙的鮮BBZL 血化開冰冷的白雪,穿過那些憤怒的眼神,鄙夷的唾罵,李綏之在大殿上見到了那個,可以把桃子交給他的人。
她拍了拍小皇帝抓著他殷紅褲腿的小肉手,等小皇帝爬開,她的下巴被順勢沾滿鮮血的手鉗住。
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謝卿冰冷手心有溫熱的觸感,而這溫熱,來自她族人的熱血。
好多好多的血,順著地縫,流到她腳邊,過去她見到這麼多血大抵是要嘔吐昏過去,可今時今日,她只是極小心的,挪開了腳。
仍記百花深處有人說,最是無情帝王家。
男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居高臨下,糅雜了勝券在握,而多了幾分從容:「李綏之,你說這個王朝對你不公,如今我為你把它覆了,可算我對你好?」
「自然是算的。」她主動掀開紅蓋頭,笑的開懷,紅唇比他手上的鮮血還艷,「那阿徊說的,不傷百姓,可還做數?」
四目相對,他似乎無法理解她為何在這時問他,但從她倒映著血泊的眼神里,一時找不出答案。
半晌,他聽到破宮門的信號,便無暇顧及她,丟下一句:「我的百姓,我為何要傷?」便匆匆離去。
單腳踏出殿門,謝卿像是想起什麼,回過頭,垂眸看了一眼她的手腕。
李綏之也順著他的目光低頭,而後笑了笑,撩開袖口,給他看她手腕上戴著的碧璽帶翠飾十八子手串。
「若有不測。」儘管此時,北燕軍已等待在午門外,只待他打開宮門,便可改朝換代,但謝卿卻仍謹慎地提醒,「記得帶上我給你的東西。」
「好。」李綏之笑著應道,她搖了搖手腕,細長的手指令人眼花繚亂。
「我是說。」謝卿神色嚴肅,聽到外面提前慶賀的振奮聲,頓了頓道,「全部。」
李綏之一如每次他有要求那般,乖巧點頭,答道:「好。」
她向來聽話溫順,性子如月光嬌柔,所以他像從前那般放心。
謝卿彎唇,臉頰上凝固了的血使他看上去邪魅陰森:「等我回來。」
從大殿走到午門,他只用了三百二十四步,而這沾滿前朝鮮血的每一步,都值得在史書上留下濃厚的一筆。
只是沒人知道,這其中,有三百二十三步,他都是在想她曾經說過的話。
她說她才十七歲,叫太后顯得老,於是他便想如今正好,讓她重新做一次皇后。
梅園紅梅,次第盛開。
上次開花,她在哭。
這次開花,她在笑。
他不由得想,下次開花的時候,她該是什麼樣的心情?
……
謝卿走後,大殿內僅餘的與她同宗同族,悠閒半生無所事事的李家人,對李綏之破口大罵。
他們含血的唾沫噴在她的喜服上,被宰殺時迸出來的鮮血濺在她的喜服上。
這其中,有她的幾個舅舅,哥哥,姨丈。
他們是世上與她最親近的人,也是目睹她和反賊謝卿私相授受,最恨她的人。
其實,就算他們不罵,李綏之也知BBZL 道,她是大雍的罪人。
若不是她鬼迷心竅,大雍何至於如此簡單就被北燕取締,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雍起碼起碼還可以撐上三年五載,負隅頑抗,直到馬革裹屍,民不聊生那日,不死不休。
上至朝臣,下至百姓,都恨透了她這個逆取順守的下作太后。
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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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國皇子,忍辱負重,自出生起掉包,臥薪嘗膽二十六載,終於今日,不費吹灰之力過五關,得見天明,恣睢駕馬,風光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