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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12:58:35 作者: 四月風暖
或許是鍾懷遠提前打了招呼,到達四樓時,外頭的鐵門已經敞開,內側的木門則虛掩著,推開時摩擦過地面瓷磚發出一聲年邁的吱呀。
鍾懷遠沖屋內喊了一聲:「我翻黎了。」
這句祁冬青還能聽懂,知道是在說自己回來了。他試圖拍掉鍾懷遠還握著自己的手,卻驚訝地發現無法掙脫,只能將它們藏在身後,接著禮貌地叫了人。
「外公外婆好。」
相對於大部分成年男性的沙啞低沉,祁冬青的聲音更乾淨清澈,像一顆脆甜的油桃,再加上溫順的長相,在長輩之間很有吸引力。
「好,好。」面目慈祥的外婆端著一盆堅果出來,見了這眉眼溫和的孩子立刻笑了起來。
外公坐在遠處的搖椅上,看見他們來,沒有什麼太多的表情變化,只客氣地點了下頭,幅度小到可以忽略。
「遠哥,我這些禮物要放哪裡?」
祁冬青不知道應該送什麼,抓耳撓腮半天,最後還是就地取材,從和春堂挑了一些上好的中藥材帶來,平時也能用來煲湯。
外公敏銳地捕捉到不太熟悉的字,問道:「你剛才叫他什麼?」
剛放下手中大包小包的祁冬青直起腰來,發懵地說了一遍鍾懷遠的全名,緊張程度不亞於開小差時突然被點名回答問題。
「懷遠……倒有幾分深意。」外公坐在藤椅上輕搖了下蒲扇,半晌才點了點頭,「你知不知道我外孫還有一個名?」
老式風扇轉頭時的嘎吱聲成了客廳里唯一的響動,外公忽然有些嚴肅地看了自己一眼,祁冬青摳著膝蓋,一時間沒能琢磨出他的意圖,只能以誠實的態度應對。
「我知道。但平時我喊遠哥喊習慣了,就沒有改口。」
知道本名就是交過底,外公心中有了數,知道自己外孫這次回家的目的足夠認真,這才放下心來。眼前這孩子看著挺善良老實,就膽小這點不太好。
「你們小年輕之間怎麼叫都行。」他從藤椅上站起來,坐到茶几邊上的單人沙發上,拉近了彼此的距離,終於換上了平日裡的笑臉,「小祁大夫你別緊張。」
外公臉上的皺紋隨著笑容舒展開來,多了幾分和藹。祁冬青的神情這才自然了許多,表現漸入佳境。
「您之前風濕痛現在好些了嗎?」
外公從柜子上取下空瓶,說:「好些了,你送來的藥酒挺好用的。」
「我再給您看看吧。」祁冬青上手替他把了脈,「風濕這種慢性病最難根治,我給您開個方子喝著,等回去了再泡過藥酒重新給您寄來。」
「那就麻煩小祁大夫了。」
外公趁他寫方子的時候回屋找外孫說話。臥室的門沒關,並沒有特意避開的意思,但因為他們用的是粵語,語速又快,祁冬青半天愣是沒聽懂一句,筆下的字也愈發浮躁,不得不撕掉這頁寫廢了的方子重新謄抄。
祁冬青知道聽人牆角的行為很不禮貌,可眼下他很擔心外公對自己這個未來孫媳夫並不滿意,忐忑不安的心情宛如垂在葉尖的水珠。
虛掩的房門內,爺孫倆的對話還算是融洽。
「怎麼樣?」鍾懷遠毫不擔心脾氣好又惹人愛的小大夫會在自己家人面前翻車,「我說過他很招人疼的。」
外公不置可否,等著他把話說完。
「我從小是您二位一手帶大的,循例也該帶著冬青來見過二老。您如果不同意也不必強行點頭祝福,要怪就怪我這事辦得不圓滑,到頭來還像小時候那樣惹您生氣。」鍾懷遠拆了一條新的煙,取出一包遞到外公手裡,把漂亮的話都說盡了,「冬青進了這門,我也算對他有了交代。我來不為別的,他從小被家裡寵大,我不能讓他在這事上受委屈。」
外公熟練地從上衣口袋裡摸出打火機,卻看見外孫拿腳把門踢上又順手開了窗,奇怪道:「搞什麼?」
鍾懷遠一本正經道:「您要麼去窗口抽?冬青聞不得煙味,會嗓子疼。」
外公忍了忍,將煙盒與火機一同塞回兜里,罵了他一句:「你個衰仔……」
兩人出來的時候祁冬青正在餐桌上幫外婆剝花生,鍾懷遠喊他一塊兒去聽曲子,他洗乾淨手便跟著出了門。
老社區里通常藏著小公園一樣的平地,中間栽一顆五人合抱的大榕樹,夏天的時候傘蓋一樣的樹蔭底下便成了納涼的好去處。一幫喜歡吹拉彈唱的老夥計們午後晚些時候便會搬著凳子過來,玩玩民樂合奏打發時間,偶爾也會打兩圈牌。
鍾懷遠外公擅長二胡,趁人還沒來齊,便先拉了一曲《賽馬》熱身。
祁冬青眼尖地發現了旁邊雜貨店角落裡的古箏,鍾懷遠告訴他,那是隔壁樓王阿姨寄存在這的,要彈的時候就和老闆一起抬出來。
鍾懷遠看出他的躍躍欲試,和老闆說了一聲便將古箏搬到了榕樹下架好:「手癢了就試試,反正待會兒王阿姨來了也是要彈的。」
祁冬青熟練地纏好玳瑁甲片,抬手輕掃過琴弦,一串流暢的箏音便從指尖飛瀉而出,他身後仿佛有一卷朗月清風般的山水畫正徐徐打開。
外公撥下鼻樑上的老花鏡,一臉悅色道:「會彈什麼?」
祁冬青思忖了一下,提議說:「《春江花月夜》如何?」
靈透的箏聲配合著悠揚的二胡,如江上初升的明月在長空中划過一道弧線,最終伴著潺潺的春水瀉在花樹上。一曲終了,餘音切切,兩人的合奏贏得了旁觀者的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