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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12:58:35 作者: 四月風暖
    「我因為分數不夠被迫讀了護理,捫心自問也負責地正視了它,對『男姑娘』這個稱呼非常尊重。只是親戚間輕視的眼光總是讓我難堪,如果我也能像師兄那樣勇敢、有底氣就好了……」

    對自我境遇的吐槽並不傷人,可有些話就沒那麼中聽了。

    「聽說師兄之前是生物和化學競賽雙料一等,直接免高考保錄臨床本博連讀的。」

    「雖然應該尊重師兄的個人決定,但選擇護理始終收入有限,就這麼放棄別人求不來的前途,多少有些任性了。」

    所有的祈使句都在試圖削弱自己傲慢語氣,用尊重的藉口將自己捧上道德高地,不過是為了後面順理成章的自我價值輸出、小心翼翼地表達自己的偏見罷了。

    包裝再精美也難掩非議的本質。一向不輕易和人產生衝突的祁冬青這一次沒有忍住。

    「既然選擇尊重,是不是應該更謹慎地保留自己的態度呢?」他語氣並不尖銳,但擲地有聲。

    身邊的男同學愣了一下,立刻抓住漏洞回懟:「我有輿論自由,為什麼要保留表達?」

    祁冬青尊重輿論的感性表達,但看不慣其中的盲目。

    他並不因為對方急躁的語調惱火,反而很平靜地回應:「尊重作為動詞應該被付諸行為,而非置於口舌。希望你在享受自由的同時,能夠避免語義的前後矛盾。」

    或許是祁冬青的話挑不出錯,或許對方只是一時嘴快但心腸不壞,他並沒有再聽到辯駁。

    「不好意思……」男同學支吾半天,臉上飄過一絲尷尬,只能悶頭開始收拾自己的書包。

    知錯就改就是好孩子,祁冬青的職業病突然發作,頓時生出一種教育成功的自豪感。

    「冬青,走了。」

    鍾懷遠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第三排的過道里,也不知是否聽到了剛才的對話,他依然是一臉的雲淡風輕,仿佛世間惡語構成的利劍無法戳傷他。

    活動結束時已是正午,正值食堂最擁擠的飯點,兩人默契地達成了錯峰吃飯的一致觀點。祁冬青跟著鍾懷遠走到圖書館中庭,因為陽光灼熱,最終一起在咖啡書吧外面的陽傘下落座。

    咖啡書吧是國醫大的校內勤工實體,在這裡兼職運營的都是學生。祁冬青大學時期泡館的時候會在中午過來小憩,對這裡格外親切。

    祁冬青點了一杯燕麥拿鐵,將菜牌推到兩個人之間,對方自然地靠過來,好聞的茶味氣息跟隨手指落在了冰美式一欄上,也闖入了他的鼻腔里。

    他認得這股氣息,之前在鍾懷遠家裡到處都充斥著同樣的味道。自然香氛中混合著體溫烘培過的荷爾蒙,性感又致命。

    在上完飲品之後,鍾懷遠起身將椅子挪到了祁冬青的旁邊。對桌的陌生感一下子被緊鄰的親密而取代,衝擊著祁冬青本就潰敗的心理防線。

    鍾懷遠用眼神將祁冬青鎖在原地:「為什麼要和小朋友一般見識?」

    祁冬青抿了一口咖啡,上唇沾了一圈奶泡:「我關心你才跟小朋友計較的。」

    末了,他又補了句:「才不是我小心眼呢。」

    「那個原因,你不好奇嗎?」鍾懷遠用餐巾幫他擦掉奶沫,望著他水洗般的眼睛認真道。

    祁冬青說:「好奇呀,等你願意說給我聽的時候,我再問。」

    鍾懷遠心中的堅冰早就化作春水,他思忖片刻,毫不猶豫地開口:

    「我媽媽曾經也是國醫大護理學院的學生,不幸被這裡的衣冠禽獸折辱,我就是她受到傷害的鐵證。」

    「她懷著我重返學校答辯,還要忍受那人為自保而編造的流言。她被重度抑鬱折磨,回到老家把我生下沒多久就離世了。」

    「你知道吧?我表面的身世。」

    祁冬青點點頭:「嗯,你是鍾教授過繼來的兒子。」

    「狗屁說辭罷了。」鍾懷遠第一次當著他的面說髒話,「其實,我是他私生子。」

    祁冬青震驚於這樁醜聞,但未知全貌不予置評,他將話題引回了轉專業的動機上:「所以你是想幫媽媽完成未竟的願望嗎?」

    替她披上那件沒能穿上的學士服,包括那條頂著猜忌的壓力也想穿的護士裙。

    「嗯,但主導的因素並不是。」鍾懷遠的聲音里是無數次復盤後才會有的冷靜,「後來我無意間得知認賊作父,最先想到的就是玉石俱焚。」

    「他認我回來不過是有利可圖,那我就徹底斷絕利益根源,不讓我的雙手成為供他虛榮繁衍的沃土。」

    「我的理由不過是衝動的幼稚報復。那個小朋友說的沒錯,我確實很任性。」

    鍾懷遠曾視臨床醫學為畢生努力的事業,可是年輕的憤怒催生出不成熟的解決方法。迅猛燃燒後的灰燼無法再拼湊出理想的雛形,遲到的冷卻讓他心生悔意。

    成長或許就是不斷消化每一個選擇帶來的後果,無論是好是壞都坦然為此埋單,笑淚汗血共同構成了他身上疼痛的成熟。

    鍾懷遠的臉上難得蒙了一層破敗的凋零感:「我本名佟仞,可最終還是辜負了她寄予的期待。」

    千峰萬仞般堅定不動搖的意志,在他親手扭轉自己職業道路那一刻灰飛煙滅,只剩下沉默的灰黑——

    唯有眼前人願做其中唯一的青色。

    「你的堅持也體現在反抗鍾教授對護理專業的歧視上呀。雖然你中途換了一條賽道,但也有在認真恪守期許。」祁冬青試圖安撫他低落的情緒,「阿姨看到你今天在崗位上的成績,一定會感到安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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