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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11:06:05 作者: 三千風雪
    見多了失控的病人,醫生看了一眼徐青桃巴掌大蒼白的小臉,大約是有些於心不忍,連忙道:「嘉怡爸爸你冷靜一點,先放手……」

    放手?

    徐青桃只聽到了這兩個字,就感覺自己臉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大腦因為高燒不下的遲鈍,眼神還有幾分茫然。

    中年男人的力氣很大,一瞬間,徐青桃就感覺自己被砸在了醫院的白牆上。

    天旋地轉一般,不知道過了多久,又聽到了小姨的聲音。

    平時在小姨夫對她動手動腳,常常會阻止他的小姨,此刻像是撕開了偽善的面具,露出歇斯底里的一面。

    看到徐青桃完好無損的站在面前,而自己的女兒卻因為去演出的路上出了車禍,失去了雙腿,心中的怒火不需要任何醞釀,就讓她尖利的慘叫起來。

    然後徐青桃聽到了小姨的聲音:

    「我造了什麼孽才養了你這個白眼狼,害死了自己親娘還不夠,還要來害我的女兒!」

    「不是因為你嘉怡今天怎麼可能去演出現場?!」

    「不是為了代替你演出,她怎麼可能出車禍?!!」

    「為什麼截肢的不是你?!」

    「為什麼你不去死?!!」

    那應該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天。

    但那天,也本該是她開始新的人生的,第一天。

    小姨在撕打中瘋了一般拽住了自己的耳墜。

    這樣漂亮的珍珠耳墜,本來應該是屬於她女兒的。

    一用力,左耳的耳墜就這麼硬生生被拽了下來。

    血跡濺上了她雪白的脖頸,醫院的走廊上一片兵荒馬亂。

    她在混亂中才聽懂了來龍去脈,原來是程嘉怡在去平海的路上出了車禍。

    因為她趕著時間去,在過一個紅綠燈的路上搶了紅燈,被一輛計程車撞上,雙腿直接被卷進了車輪,留下鮮紅的一片。

    行人闖紅燈,錯不在司機。

    不但要承受失去雙腿的痛,程家似乎一分錢的賠償都拿不到。

    就因為這些原因。

    所有的怨恨此刻都發泄到了她身上。

    看不過去兩個大人欺負小孩的醫生在勸架。

    小姨夫的怒吼聲和小姨的尖叫聲混雜在其中。

    沒有人聽到她開口說話。

    很輕很輕,像是怕再驚擾了任何人。

    「疼。」

    好疼。

    真的好疼。

    真的,好疼好疼。

    她想徐舒音了。

    沒有哪一刻這麼想她,想躲進她的子宮,像個嬰兒一樣永遠不要來到這殘酷的人間。

    然後她就這樣做了。

    不顧一切的從醫院離開,去平海,去離自己故鄉、去離那個南方小島最近的地方。

    只是在路過平海歌劇院的時候,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腳步。

    就這麼放空了自己一般,站在了劇院的大門口。

    白色的連衣裙在撕扯中,裙擺多了幾個成年男人的鞋印。

    劇院門口有人三三倆倆的走過去,一群人擁簇著一個女孩兒,從後台出來。

    其中一個笑嘻嘻:「安夏,你穿這身演出服真好看!」

    徐青桃眼神輕輕地看了過去。

    被擁簇的女孩穿著淺藍色的長裙,裙擺波光粼粼,每走一步都搖曳生姿,像跳舞。

    這樣漂亮的裙子。

    這樣,漂亮的裙子。

    以後她再也穿不到了。

    她不知道在大廳站了多久,直到檢票員問她是不是要看演出。

    最新一場舞蹈劇的表演要開始了,是胡小椿的首部導演處女作:《海的女兒》。

    徐青桃像是才回過神,搖搖頭。

    從平海歌劇院到港口大概只有兩公里的距離。

    徐青桃走了很久,才看到長長的堤壩。

    她安靜的坐下。

    過了很久,才聽到徐青桃的聲音。

    說給徐舒音聽。

    「媽,我今天就參加演出了。」

    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演出很成功。」

    「我跳得很好。」

    「像以前和你說的一樣,我已經。」

    一瞬間,模糊的記憶中出現了徐舒音的臉。

    在她跳完舞后,把她抱在懷裡,笑嘻嘻的逗她:「桃桃喜歡跳舞,以後去更大的舞台好不好?」

    「更大的舞台有多大?」

    「很大,比田野還大,比操場還大。」

    聲音有些哽咽。

    「我已經長大了。」

    「我過得很好,等演出結束,胡老師說會帶我去更大的舞台。」

    「比田野還大,比操場還大。」

    「我跳得很好,有歡呼聲,有掌聲。」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很輕。

    像是風一吹,就輕輕地散了。

    「你一定還沒看過我跳舞。」

    夕陽傾瀉而下,融入大海。

    昏黃的海浪打濕她白色的裙擺,翻飛的像白色的浪花。

    她的腳步輕盈,那一年白色的堤壩尚未鋪上水泥,纖細的雙腿踩在尖銳的石頭灘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空無一人的港口,風吹過海面,只有日落與晚霞是她的燈光,被人類遺棄在沙灘上的破舊玩偶是她的觀眾,港口的白帆揚起,是風在歡呼。

    世界那麼大,她那么小。

    小的只有她揚起的白色裙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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