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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10:49:54 作者: 不執燈
每次來看姥姥的時候他都會這樣。
他說不清是因為從姥姥身上看到了他媽媽的影子,還是看到了他自己、看到了謝舟的未來。
好像被鐐銬囚在這個暗無天日的病房裡,困在詭譎無常的幻境中永遠逃不出去的人是他自己。
「小航。」姥姥說。
他好像很久沒有聽到姥姥的聲音了,短短兩個字轉瞬即逝,他慢了一拍回神,什麼都沒有聽清。
「是我。」謝航說。
他的腳腕隱隱發著疼——兩圈陳年的、早就已經長好的傷疤,閉上眼好像又可以看到小時候那間黑漆漆的玩具房。玩具房,謝成手裡的鐐銬。
姥姥慢慢轉過眼睛來看他,她這張臉保養得很好,沒什麼溝壑褶皺,乍一眼看不出來是年近八十的老人,她眼裡醞釀出一個笑來:「報大學了沒有呀?」
和尋常家的老人關心孫子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沒有任何區別。
謝航感受不到自己在說話,嗓子裡像糊了一層膠水:「報了,報了安城大學。」
「好孩子。」姥姥咯咯笑起來,去拿床頭已經喝光的湯,全然不自知地喝著空空如也的碗,「安城大學,好學校,當年你媽媽就是這個學校畢業的。」
謝舟看到謝航的指尖都在發抖,湊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早已經一手心汗。
「累了吧,陪我說了一下午話。」姥姥放下碗,越過謝航,盯著她的手,「回去休息吧,姥姥沒事。」
姥姥沒事。
這麼多年謝航是親眼看著姥姥一點點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起初只是時常夢魘,不出兩年就出現了幻聽,在她第一次無法控制住的發病後,沈榮把她送進了療養院。
其實沈榮早就該把她送來的。
謝航坐在樓道的椅子上,手肘撐著膝蓋,抱著頭極力平復呼吸。
在他每次以為姥姥有所好轉時,都會被院方提供的監控錄像一棒打回原形,這間小小的病房讓人逃無可逃,尖叫聲無法彌散,久久盤旋其中,窗簾阻斷了一切光亮。
他躲不過去,謝舟也躲不過去,無論沈榮如何故作鎮定地藏起來她吃的藥,無論謝舟怎樣扮演一個需要上補習班的平常高中生,他們都躲不過去。
流在血里的的東西,怎麼樣才能抹除乾淨呢?
他不知道。
謝航手腳冰涼,療養院讓他感到恐懼,那是對一眼可以看到頭的既定命運的恐懼,他恐懼於看到不知什麼時候會重蹈覆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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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狗血的)
第7章 可樂
「沈秀琴的家屬嗎?」
謝航斂下眉,低頭把口罩重新帶好,站起身接過護士遞過來的平板電腦,屏幕上是一段監控錄像,灰白畫面里依稀辨認出了極粗的線條勾勒出的一個人形。
「這是第三次了。」護士點開了播放,「沈秀琴這段時間的狀態整體比較平靜,但完全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並且清醒時有自殘傾向了。」
謝航靜止不動地看著視頻畫面,音量分明已經調到最小,沈秀琴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低嘯聲依舊迴蕩在走廊中,低吼一聲比一聲沉響,謝航直勾勾盯著她的頭髮,聲音傳入耳中像蒙了一層紗,他好像聽到破舊機車發動時的無數次熄火,低吼持續了不知多久,也許還沒有超過一分鐘,但他幾乎無法準確辨別聲源了。
他看到護士關閉了視頻,張開嘴說了些話。
大腦似乎短暫地失去了識別語言的能力,如同全世界的聲色都被浸沒在海水中,耳朵里嗡嗡響,蒙然只聽得見無盡的粗重吼聲。
有什麼在叮咣響,玩具房。
謝航心裡猛然一墜,一把將口罩拉下來,冰冷如針扎般的消毒水味刺醒他的感官,像是砸破了籠在耳邊的玻璃罩,將他拎著脖子拽出海面。
「可以聽到我說話嗎?謝航?」
可以聽到。謝航後知後覺有些缺氧,他靠在牆上,低著頭使勁眨眼,把視野中一些亂七八糟的白光黑影眨走。
「給我媽發過去了嗎?」
謝航問道。
護士差點沒反應過來,意識到他說的是那段監控錄像,點點頭:「已經發給沈女士了。」
「麻煩你們了。」謝航抹了抹嘴角,確認剛剛沒有把嘴唇咬破。他像是在一瞬間讓跑散的靈魂全部歸位,又恢復了最初那副冷冷的模樣,走到病房前輕輕拍著玻璃窗,對著仍坐在沈秀琴床邊的謝舟勾了勾手。
「謝先生,沈女士叮囑過你,不要經常過來。」林護士皺著眉,思考片刻還是提醒道。
謝航目不斜視地看著病房裡,謝舟正在和姥姥道別。
「不知道這樣說會不會冒犯,」林護士與他並肩站在門前,注視著這個窗簾緊閉的灰暗屋子,「你可以來做一個MMPI測驗。」
謝舟從病房內走出來,和林護士打了招呼。謝航把鴨舌帽扣在腦袋上,淡淡道:「不用了,謝謝。」
從療養院走出來之後,謝航感覺氣息順暢不少,仿佛這大樓里的每個角落都被水管上的爬山虎侵襲,將人箍住動彈不得。
日薄西山,他們沿著長街走下去,夕陽就沉在路盡頭,謝航有些走不動路,他盯落日盯得眼睛疼,餘暉效應下再轉眼時不管看什麼眼前都好像蒙了一層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