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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10:32:12 作者: 錢塘路
「想看還不簡單,」夏炎輕鬆地說,「寒暑假的展覽最多,你放假了跟爸一起來。」
婁瑞還想堅持,「你喜歡什麼狗,大一點的?」
「媽,」夏炎叫她,嗓音拉長,撒嬌似的,「我現在養魚,給你看看,特別好看。」
他找出手機里的視頻。
半晌,婁瑞才從手機里抬頭,「寶寶,你是不是一直怪我和你爸,」她的嗓音有點緊,「你的第一場展,我們本來答應要去。」
雞蛋殼剝乾淨了,夏炎伸長胳膊放到婁瑞盤子裡,「媽,再吃一個。」
八點多鐘的太陽還不夠熱烈,但色澤濃郁,在桌面上鋪開大片的橙,婁瑞的手背也被染上一小塊顏色,夏炎握了握她被曬暖的手。
「要這麼說,那你和我爸的科研成果,我可一個字都看不懂。」夏炎抬眼跟她對視,笑著問:「你們怪我嗎?」
「我們怎麼會怪你?」
「我也是一樣的。」
這些年裡,夏炎不是感受不到婁瑞和夏正煬對他的愧疚,摻在略顯生疏的關心裡,偶爾令他無所適從。
小時候確實怨過他們的缺席,但這並不影響他無憂地長大,心智健全,懂得許多成年人的無奈,也懂得為人父母同樣擁有對人生的選擇。
「媽,不要為我,為你自己。你喜歡做科研,那就繼續做。」夏炎繞過餐桌,坐到她旁邊,像孩童依偎在媽媽的肩膀,「我支持你所有決定。」
婁瑞沒了聲音,手放在夏炎的後頸,一下一下地揉,在夏炎想抗議她像在揉小狗的時候,她的肩膀隱隱地開始抖動,而後幾滴水砸在夏炎的手背上,濺出一片水漬。
水漬擴大,夏炎才意識到婁瑞在哭。
「媽。」夏炎從她肩膀上起身,還沒看清那張哭泣的面孔,婁瑞用掌根一把將淚和悲傷抹平了。
只剩眼圈有點紅,「不說這個了,媽媽再想想。」她說,「你那個朋友幾點到?我多做幾個菜。」
「九點多,我去接他。」夏炎有意活躍氛圍,「媽,你做飯不如做科研,別忙了,一會兒就等著吃吧。」
「你什麼時候學會做飯了?」婁瑞輕聲問。
「我不會,陸……我朋友姓陸,他會。我們一起給你做。」
「好,」婁瑞點頭,把盤子裡的雞蛋拿起來咬了口,輕咳了兩聲,語調恢復平靜,「跟他關係這麼好啊。」
夏炎垂下眼,「嗯。」
「大學同學嗎?」
「不是,」夏炎把桌上用過的餐具摞到一起,叮叮噹噹的聲音里,說:「不過認識很多年了。」
「這麼要好啊。」婁瑞吃掉最後一口蛋白,頭微垂著,又這麼感嘆了一句,語氣顯得有些微妙,但夏炎還沒來得及問,又聽見她不經意間提起一位同事。
「梁阿姨,還記得吧,退休會上你見過。」
夏炎抱起盤子往廚房走,打開水龍頭,「有點印象。」他沒讓婁瑞幫忙,往海綿布上擠洗潔精,「我來吧媽。」
「梁阿姨有個女兒,比你小兩歲,」婁瑞靠著水槽,「那天梁阿姨看見你,一直找我要聯繫方式,我說得問問你的意見,你們年輕人不喜歡這套。」
婁瑞把夏炎沖好的盤子拿在手裡,用布拭乾水分,「給她嗎?」她問。
「媽,」水聲嘩啦作響,夏炎衝掉手上的泡沫,衛衣下擺沾上水,洇濕了一小塊,他隨手一擰,說得乾脆:「我有喜歡的人了,你跟梁阿姨說聲抱歉吧。」
「是嗎?」婁瑞不像多驚喜的樣子,但仍愣了一下,扯出一張廚房紙,把夏炎衣擺上的水漬吸乾,「那就好,我就是不放心你一個人。」
她仍是齊耳短髮,只到夏炎胸口高,肩膀瘦削但始終板正,從不佝僂。夏炎搭上她的肩,推著她往走,路過餐桌時抄起早報,把婁瑞安置到院子裡的吊椅上。
「我去接人,不耽誤你學習時間。」
走出兩步,夏炎又回頭,被葡萄葉篩下的光斑落在他身上,整個人都在發光,神采奕奕的,像拿到一百分試卷,迫不及待回家找媽媽分享的小孩。
「媽,我以後帶他來見你好不好?」小孩眼睛裡的得意藏不住,「他特別好,你肯定也喜歡。」
婁瑞也笑了,輕輕晃動吊椅,說:「好,快去吧,別讓朋友久等。」
夏炎查過從敦煌來,火車要近五小時,且買不到任何臥鋪票。陸周瑜說等不及應該是真的,他不顧勸說,乘坐最早班次,九點半到站。
夏炎仍舊在柱子旁等。
大約是時間尚早,這次出站口人不多,第一波人里就有他要等的那個。
陸周瑜換了件短款牛仔外套,工裝褲腳收在沙色馬丁靴里,像是從沙漠中長途跋涉而來,隔著人流也難掩滿身的風塵僕僕。
單手搭在行李箱拉杆上,另一隻手抬起來,朝夏炎揮了一下,手裡的報紙跟著翩飛。他直直地走過來,輪子和地板摩擦的聲音仿佛都聽得見,大廳里的吵嚷聲被擠開。
兩人面對面定,夏炎說:「都說了這趟車太早,你黑眼圈很重。」
「在車上睡了一會兒,」陸周瑜把手上的報紙折好,壓在拉杆上,空出一隻手攬了下夏炎的肩,往外走,「晚上到酒店再睡吧。」
「你訂過酒店了嗎?」
「還沒有,」陸周瑜說,「不知道哪家離你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