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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10:32:12 作者: 錢塘路
夏炎用手機微弱的光照明,在屋裡尋找其他能引火的材料。但這裡實在被廢棄太久了,空蕩蕩的,屋頂甚至破了洞,吹得原本孱弱的火光愈加顫顫巍巍。
夏炎無奈地轉身,只見那簇火又壯大起來,陸周瑜背對著他,胳膊一抬一落,他猛地一驚,快步走過去。
陸周瑜手上動作沒停,抬眼看了看他:「別找了,坐吧。」又繼續從畫本上撕掉一頁,遞進火里。
火光如同一朵餓極的食人花,細長的舌頭向里一卷,就把他一天的成果吞了進去。
「你……幹嘛燒畫啊?」
「不能燒?」
「畫得這麼好,燒了太可惜了。」
「這有什麼可惜的。」
夏炎見過他的畫,風景、人像、水彩、素描,滿滿一本,每張都被美術老師當過示範。
要燒也該燒我的,他想,可惜自己的畫本在躲雨途中丟在路上了。
那天晚上,他們面對面坐,陸周瑜隔著被畫紙餵大的火花,垂著眼睛,面無表情地一頁一頁把整本畫都燒了。
他們好像說了很多話,夏炎記不清了,只記得火光把他的臉映得像雪凝成的雕像,大衛,或者阿波羅。
這是很矛盾的說法,雪靠近火只會融化,但當時夏炎實在想不出其他比喻。
第二天,展覽方案順利敲定,團隊內士氣大振,緊鑼密鼓地開始布展。
按理說,陸周瑜作為藝術家,在提供創意和設計稿後,餘下環節就不必親自參與,但他仍舊每天按時到場,和大家一起搭建展台,調整燈光,為展覽做最後的準備工作。
他正踩在加長的木梯上,拿著手持電焊機給一朵巨型洋牡丹調整位置,動作十分流利,堪比專業的布展人員。
從木梯上下來時,自倒數第三節 樓梯上一躍而下,帶起一陣風。
夏炎正好在分發可樂,順手拋給他一瓶。
陸周瑜把手持電焊機別在腰間的工具包里,接過可樂說:「謝了。」
也許是因為需要做體力工作的原因,他不再穿那些飄逸的寬鬆襯衫,換成黑色T恤和工裝褲,褲腳收進馬丁靴里,顯得整個人更加挺拔。
夏炎看了眼他的T恤,想起那晚被自己攥的亂七八糟的襯衫,蜷了蜷手指說:「客氣。」
抬頭看一眼木梯又說:「你做高空作業還是帶上防護措施。」
陸周瑜拉開易拉罐拉環,對他點了點頭:「下次帶。」
或許有魚神聽到夏炎的祈願,陸周瑜一副完全忘了,或者說根本不在意那晚發生過什麼的樣子。
他的語氣聽上去稀鬆平常,神態也因喝過冰可樂而舒展,三兩口喝完,用力一捏,易拉罐猶如一張脆油紙,嘩碴一聲,被揉碎在手裡。
「窗戶那邊的收音設備也裝好了,」夏炎說,「你待會兒去確認一下位置。」
「不用,你看過就行。」
夏炎本以為他一直留下布展是出於嚴謹,需要確認每一個細節,但幾天下來也並不是那樣。陸周瑜對他們的工作成果很是信任,除了一些必要的改動,其他完全不挑刺,並且十分親力親為。
夏炎忍不住問:「你每場展覽都親自布展?」
「不是。」
「那為什麼……」夏炎頓了頓,又改口道:「你可以回去休息,布好之後再來檢查。」
「因為這是在國內辦的第一場,也是最後一場。」陸周瑜揚了一下眉毛,「來布展留個紀念。」
手一拋,可樂罐落入垃圾桶,他又轉身去調整其他裝置,路過工具箱時拿了個頭盔扣在頭上。
夏炎看他乾脆的腳步,猜想陸周瑜或許不是忘了,而是根本不在意。
不僅不在意那個吻,還有更早一些的,他們相處過的所有片段。就像他絲毫不在意自己的畫一樣,畫完了,燒掉有什麼可惜的?吻過了,跟喝口茶或國外那些吻手貼面禮一樣,分量輕,有什麼可在意的?
明明是希望那晚顛倒的事被遺忘,或者隱藏,但真的如他所願發生時,夏炎又有種說不清的擁堵。
那感覺就好像是暴雨天,躲在一家水果店的檐下避雨,店面招牌上的薄金屬板被風颳起,搖搖欲墜,發出不規則的,尖銳刺耳的聲音,但卻無能為力——既不能讓風停下,又不敢走進雨中,水果店見你要進來,連忙掛上打烊的牌子。
於是只能孤零零站在檐下,又不能抱怨——因為既沒有被淋濕,金屬板也沒有砸下來,水果店有權利把你拒之門外。
九月底,布展工作接近尾聲,海城的降雨帶走最後一絲暑意,秋天姍姍來遲。
開展前,蜃樓美術館的官方媒介平台將介入,為各個藝術家及其展品進行介紹和預熱,再由各大藝術媒體宣傳推廣。
前期已經做過幾輪媒介宣發,由於此前的壓軸展品涉嫌抄襲下架,鬧得沸沸揚揚,因此陸周瑜的作品及他本人還未對外宣傳,已被各界寄予厚望,計日以俟。
宣傳團隊是之前合作過的,具備很強的專業能力,設備布置好之後,陸周瑜坐在場地中央的高腳凳上。
他還穿著那身輕便的衣服,髮型稍被整理過,一腿屈起,另一條腿隨意地前伸,被工裝褲包裹的腿顯得尤其長。
夏炎掃了一眼,又低頭看採訪稿,都是些常規問題,他不在場也沒關係,把稿子放下,準備出去時,主持人揚了一下手,示意攝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