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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10:32:12 作者: 錢塘路
酒醉使夏炎的時空概念出現錯亂,他盯著陸周瑜看上幾秒,又錯開目光,看向身旁十分氣派的衛生間大門,對他說:「你沒長眼睛嗎?這次我又沒擋你的路。」
大理石地面光可鑑人,映出相疊的身影,陸周瑜沒有計較他尖銳的語氣,看了眼大門,又轉過頭,左手把住門框,上半身向他傾斜。
兩人身高相仿,肩膀快抵在一起時,夏炎踉蹌地後退半步,後背嚴絲合縫地貼上大理石面,冰涼的觸感透過棉質襯衫傳遍全身。
心臟因體溫驟降而狂跳。
他被迫抬頭跟陸周瑜對視,「你幹什麼?」
陸周瑜笑了一下,用很輕的語氣問:「不是初次見面嗎,夏老師怎麼這麼生氣啊?」
第3章 難堪
夏炎驟然清醒,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一句「不好意思」卡在喉嚨,還未發音,陸周瑜已經抽身離開。
重新靠回牆壁,夏炎感到渾身乏力,想直接走人,但衣服還留在包間內。而且直接走的話,想必今晚季啟林就會追殺到他家裡。
挽起袖口,他走到洗手池邊,兩隻手掌併攏,掬滿一捧水潑到臉上,循環往復,直至完全清醒。
抬起頭,鏡子裡的人額發盡濕,水珠順著臉頰滾落,眼角和臉頰殘留著酒後薄紅。
呆站片刻,直到頭髮半干,夏炎才重回包間。
好在無人注意他的異常,後半場夏炎乾脆扮演起服務生的角色,斟酒轉桌,十分盡責。
一場飯局下來,賓主盡歡。
展覽事宜敲定後,季啟林心中的石頭總算落地,同時也已醉得不輕。
他早年工作起來不要命,積攢下不少微小病症,因此酒量被家屬嚴格管控,難得酣暢地喝一場,全然忘記本職工作,熟稔地搭著陸周瑜的肩膀,說起自己同在英國留過學的女兒來。
夏炎走過去按住他的酒杯,「老師,該回家了。」
大約是被觸動到神經,季啟林略帶悲切地看著他:「我回家,那你去哪兒?」
「我也回家。」
師徒五年,亦師亦父。季啟林雖要求嚴苛,秉公無私,但也是性情中人,工作生活上對夏炎頗為照顧。
只不過這些照拂稍微過當——他想把自己的女兒介紹給夏炎。
幾番推拒無果,夏炎只好如實稟明,自己不喜歡女孩兒。
在藝術圈沉浮幾十年,各種性向季啟林早已見怪不怪,但他一向寬於待人,嚴以待己,萬不能接受夏炎難以成家的事實。
酒醉後再次悲從中來,感慨道:「你都快三十了,不成家,我怎麼跟你爸媽交代?」
暗自把他的酒杯拿遠,夏炎低下頭調侃,「我還不到二十八呢老師。」
季啟林看了他幾秒,許是回憶起他們因這件事鬧得不愉快,夏炎躲去春城的前車之鑑,只好擺手說:「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又側過頭,關切地問陸周瑜有沒有成家。
「我沒有成家的打算。」陸周瑜輕描淡寫。
夏炎微微一怔,來不及多想,季啟林打了個酒嗝,猛地起身,說自己去衛生間,便疾步走出去,一路帶倒兩把椅子。
夏炎彎腰拾起掉落在地的西裝,又扶起椅子,陸周瑜不知何時起身,幫他扶起另一把。
「謝謝,」他握著椅背,又添一句:「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什麼?」
窗戶不知何時開了條縫,海風灌進室內,夏炎記得很多年前,他和陸周瑜走過退潮的海灘,腳踩濕軟的細沙,被尖銳的礫石劃傷腳掌,但誰也沒停下,只想及早離開這片永遠潮濕的土地。
兜兜轉轉,卻又相逢在此。
不合口味的飯菜,棘手的項目,消極抵抗的策展人,總而言之,這是場不合時宜的重逢。
「我記得你不愛吃清淡的菜,招待不周,還請見諒。」夏炎說。
陸周瑜不動聲色地掃過殘羹冷炙,又落到夏炎臉上,「在國外呆久了,反而吃不了辣,清淡點兒正好。」
他的話再次提醒夏炎,口味會變,人也會變,回憶是最不值一提的。
夏炎淡然一笑,「那就好。」
半小時後,小蔣駕車趕來,三人一同將醉倒的季啟林塞進后座。
他仰躺在座椅上,費力地張開眼,在引擎聲中突然挺身坐直,扒著車窗,對站在車旁的夏炎和陸周瑜說道:「你們兩個,不要亂來。」
他敏感而多情的神經,不知產生了何種美麗的誤會。
小蔣聽到聲音,湊熱鬧地轉過頭來,「什麼?你們兩個怎麼了?」
「快走,季老師要吐了。」夏炎揮手告別。
總算送走醉鬼,夏炎和陸周瑜並排站在馬路邊。
一入夜,白天潮熱的空氣化成水一樣淌過,又被霓虹燈映得流光溢彩,城市的呼吸變得繾綣溫柔。
這是一天裡最愜意的時刻。
夏炎偏過頭看陸周瑜,發現對方也正好望過來,城市蕪雜的光在他眼中聚成一個光點,亮得出奇。
他們都不約而同地不再聊剛剛的事。
靜站片刻,陸周瑜掏出煙盒遞過來,問:「要麼?」
「不用,」夏炎下意識地回:「沒帶糖。」
他抽菸會覺得苦,想抽的時候需要吃甜的中和,這件事只有陸周瑜知道。
說出口才覺得似乎不太合適,好在陸周瑜並不在意,自顧自點菸,動作賞心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