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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10:11:15 作者: 任北方
他的耳朵緊緊地貼住衛秋歌的小腹,雙手將她的腰緊緊環繞住,喃喃道:「我以為你不回來了。」
「我這不是回來了麼……」衛秋歌就這樣抱著他,好一會兒都沒有鬆開。
「行了,」衛秋歌拍了拍他的頭:「你一個惡人還裝可憐。」
「不行。」紀修摟著她不肯鬆手。
「你把家裡弄成這樣子,我總得收拾一下吧?」衛秋歌伸手想去拉開他,卻被他抱得更緊些。
「一會兒我自己收拾。」
「那你何必呢……」衛秋歌嗔念:「有多大的火也不能打人,也不能砸東西啊。」
「可是……」紀修想要辯駁,被衛秋歌伸手堵上了嘴。
「道歉的時候不要說可是,不然就不是道歉了。」衛秋歌教育道。
「好,砸東西是我不對,我錯了,以後絕對不會了。」紀修老實認錯,「但是你哥那事,我不道歉。」
衛秋歌想了想,輕聲道:「紀修,我和你聊一聊好不好?」
衛秋歌恨衛子良嗎?
在青春期剛開始的時候,她是恨過的。
新聞里經常會有這樣的故事,家庭一般的孩子看著同學擁有了時髦的物件,就吵著鬧著要沒有經濟能力的父母也給自己買,大庭廣眾下鬧得難堪極了。
看新聞的人嘖嘖道:瞧瞧,這孩子可真不懂事。
懂事是需要時間和閱歷的,沒人生下來就是懂事的。同理心是一種很高級的情感,它不是與生俱來的。你同一個稚子討要食物,多半他們都會拒絕你,因為人心的本能是趨利的,要逆著人心的那些貪婪,學會分享,懂得理解,才叫做成長。
十幾歲的孩子,理解不了父母的艱辛,就算是能夠看到,也依然理解不了。他們能夠理解的只有自己的那方小世界,為什麼別人能有,我卻不能?
衛秋歌對這個幾乎是陌生人的哥哥,在那一陣子充滿了仇恨。仇恨的生命力是所有情感中最強大的,它不需要灌溉,只要有了點影子,就能自己找到養分供給。
如果沒有衛子良,奶奶就會愛我,爸爸媽媽就會陪著我,我和班裡其他的同學一樣,不再是無人問津的二女兒。如果沒有衛子良就好了。
那年生日,衛秋歌許了這個願望:我希望衛子良消失。
兩個月後,醫院下了病危通知,衛子良需要做緊急手術。大夫說,提前準備準備後事吧,人估計救不回來了。
奶奶拉著裝著滿滿白麻布的編織袋,帶著衛秋歌去了北京。
電視裡面,北京人吃得都是烤鴨,喝得是橘色的汽水,到處是高樓,滿地是汽車。但是衛秋歌見到的是一間只有十平米的小屋子。黑乎乎的,髒兮兮的,爸爸媽媽和哥哥三個人住在裡面。
「子良去北京了?」
「老衛在北京找工作了?」
「你家這是因禍得福!還去北京過日子了呢!天子腳下誒,首都!彎彎腰就能撿錢了!」
衛秋歌想起了鄰居形容的話,那些話曾經讓她如此羨慕嫉妒哥哥。
她看著這間連窗戶都沒有小平板房:裡面是哥哥那張臨時用沙發拼出來的床,廁所在很遠的胡同盡頭,廚房就是這房間的門口支了個煤氣灶,臥室客廳全部只有這十平米的地方。
衛秋歌看著這間屋子,愣住了。
後來她去醫院見到了哥哥,他躺在泛著黃的醫院床上,因為肝病的原因整張臉都帶著烏黑,乾瘦得像是自己在書里見到的木乃伊。
「這是什麼啊!怎麼也不打掃一下啊!噁心死了!」小護士埋怨道。
衛媽媽急忙用指甲去摳那粘稠的東西,說著方言:「她哥哥給她攢的糖,說她愛吃,等以後給她帶回去。這估計是熱化了。」
那糖果黑黢黢的,一粒一粒黏在抽屜里。
隔壁床的叔叔因為化療的副作用突然嘔吐,他吐得昏天黑地,整個病房都是那股嘔吐物的味道。
衛秋歌也跑到了廁所,跟著吐了起來。
門口傳來小護士的聲音:「衛子良家屬呢?去看著點兒,別吐得哪哪兒都是!」
媽媽怯懦討好地答著:「誒,好,誒。」
「衛子良家屬,上個月的錢得結了啊?這手術還做不做了?」年紀稍微大一些的護士過來催促道。
衛媽媽換了口音,操著彆扭的普通話回道:「大夫,我們知道的,我們家當家的下午就來結。」
「我可不是大夫啊!」護士繼續埋怨道:「早嘛去了!非得屎到□□兒了知道著急了,催多少回都沒動靜!這是你想逃就能逃的事兒麼!命要不要了!我告兒你啊,這要是換個主任,你們家衛子良這手術我們還不做了呢!也就我們主任心善!」
衛媽媽點頭哈腰,直接跪倒了地上拜道:「謝謝大夫,謝謝護士,你們是我們子良的救命恩人。」
護士皺著眉看她,顯然這場面她已經見怪不怪,連扶都懶得去扶,只是略帶嫌棄地離開了。
衛秋歌在廁所內,抽泣著哭出了聲。
「紀修,不是我自己一個人難,我們全家都很難。」衛秋歌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帶著淚:「我爸為了錢拼命工作,我媽在外面對所有人低聲下氣點頭哈腰,我奶奶去親戚家裡一個個地下跪,求著借錢。我哥最難,他活著,就要挨刀吃藥,他連喘氣都是疼的,可他還是在努力,只是為了活下去而已。我們家所有的人,受的罪,受的苦,無非就是想找閻王爺賞條命。相比之下,我其實是最輕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