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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10:07:20 作者: 時鏡
    恩人,老師……

    聽見這兩個字眼,林蔻蔻竟恍惚了一下,突然想:幾年前的她,是不是也像現在坐在面前的向一默一樣天真?

    當時她真當施定青是自己的老師。

    林蔻蔻饒有興味地望著他,只道:「彭志飛的項目,不都是你在做嗎?」

    向一默像塊石頭:「我只是按照彭總的想法去執行。」

    林蔻蔻嘆了口氣:「你一直都這麼洗腦自己嗎?」

    向一默皺眉。

    林蔻蔻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毫不掩飾的憐憫:「就因為彭志飛在你高中求學的時候,資助過你?」

    「砰」地一聲,向一默豁然起身,碰倒了面前的茶盞,也撞到了身後的椅子。

    他眼角微微抽搐地看著林蔻蔻。

    鏡片後面的那雙眼裡,充滿了猝不及防被人冒犯後的憤怒。

    他咬著牙,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當獵頭的,都像你一樣不懂尊重嗎?」

    林蔻蔻笑得露出了八顆雪白的牙齒:「當然不是。」

    她伸手把那隻倒下的茶盞扶起來,只道:「有本事的獵頭才這樣。沒本事還敢這麼囂張的,墳頭草都兩米高了。」

    林蔻蔻脾氣這麼差,還能安然無恙活到現在,憑的就是本事大。

    或者說,正因為脾氣差,還管不住自己,所以不得不把全部的智慧都用在提升本事上。

    久而久之,就成了其他同行恨之入骨的毒瘤。

    她拿起旁邊的桌布,把剛才灑開的水跡一併擦乾,心平氣和地對向一默道:「我其實無意冒犯向先生,相反,這是我足夠尊重您的表現。因為我真的非常想挖你,而且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向一默:「……」

    林蔻蔻重新替他倒了一盞茶。

    向一默無言地站了許久,終於還是慢慢坐下了,只問:「是他告訴你的嗎?你怎麼知道的?」

    「他」指的應該是彭志飛。

    這句話很有意思:先問是不是彭志飛,然後再問她怎麼知道。

    人說話的順序,往往會反應潛意識裡的一些東西。

    雖然很多人會把重點放在後面,但有時候先說出口的話會暴露他們最關注的是什麼。

    向一默很能忍,但也不是毫無破綻。

    林蔻蔻難得君子,沒有落井下石順勢抹黑彭志飛,只是道:「放心,不是他採訪時候提的。只不過人有錢之後,不少都會去搞搞慈善,買個名,彰顯一下自己德行也不錯。既然是買名,沒人知道又怎麼能算『名』呢?我有個老搭檔,在網上查到過學校給資助人的感謝函,還有受助學生名單,甚至還有幾篇新聞稿。」

    向一默握著那隻茶盞,低頭沒說話。

    林蔻蔻問:「你那會兒高三吧?他資助了你幾年?」

    向一默道:「五年。從高三到我大學畢業。」

    林蔻蔻道:「你家裡人呢?」

    向一默道:「單親。腦梗,下班路上出了事,送醫院兩天,沒救回來。」

    林蔻蔻靜默片刻:「抱歉。」

    向一默慢慢喝了一口茶,讓茶水帶著溫度,浸入肺腑,只道:「不管別人覺得彭志飛是不是個爛人,可對我來說,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我。我爸告訴我,做人應當記恩。我今年才二十四,已經是一個公司的副總監,位置很不低了,彭總對我也足夠好。所以跳槽我是不會考慮的。」

    林蔻蔻笑了:「我以前也這麼天真,認為別人對我很好。」

    向一默看向她。

    林蔻蔻臉上似乎掛了點沒所謂的笑意,航向的過往從腦海里盡數划過,說出來的話,便自然跟刀尖似的戳心:「有時候你以為你跟對方志同道合,其實別人只把你當工具;你以為你知恩圖報,其實別人看你是個傻子。就算是曾經志同道合的人,後來也可能會變,何況原本就居心不良的?工作只該關乎利益,一旦誰要跟你講感情,那不是耍流氓嗎?」

    向一默:「……」

    林蔻蔻從回憶里抽離,笑得涼薄:「彭志飛什麼本事也沒有的親戚,都能當上總監;而你做出了足以驚動行業的案例,卻只是個副總監,一天工作到晚,看彭志飛去各種頒獎典禮、行業論壇上風光不說,還要忍受他的草包親戚壓在你頭上……你知不知道你這個級別的人才,出去能拿到什麼待遇?」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的話,帶有不小的煽動性,不是在讓人理性地思考自己的處境,而是試圖調動他不理性的情緒。

    向一默能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強者掌握資源和規則,弱者要想生存只能服從。在學校里,是學生幫導師研究課題,拿到署名就千恩萬謝;上了社會,是下屬給上級打工,先表忠心,才能有所得。別人能忍,我就能忍。」

    林蔻蔻望著他,竟覺得有些可悲,只問他:「你覺得公平嗎?」

    向一默似乎是想說服他,也或許是說服自己:「無論如何,我不會跳槽。這件事對我來說是孤注一擲,成了,新的公司新的老闆未必比現在好;不成,事情傳出去我連現在的工作都會丟掉……」

    林蔻蔻打斷他,仍舊問:「你覺得公平嗎?」

    向一默:「……」

    她平靜而深邃的目光,像是碎裂的玻璃尖,直直得透過他的鏡片,望進他瞳孔深處,仿佛要刺穿他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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