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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9:09:15 作者: 空夢
龔淵華的臉,是紀煦潮在給。
以前龔淵華覺得紀煦潮小,也沒把小朋友特別當回事,這幾年下來,他也算是看明白了,紀盛無所謂把他當不當朋友,他靠過來,接住他的不是紀盛,而是紀煦潮代紀盛接住了他。
所以早上吃完飯,紀盛跟前來紀家拜訪的人去談話了,他身邊只有紀煦潮,他也沒說要回客廳繼續睡覺,而是看紀煦潮和家裡人說完話,要去後面院子裡散步,他也厚著臉皮跟著去了。
「華叔,你回去睡個回籠覺吧。」紀煦潮見他跟過來,也是樂了,「我這沒事,你就放心好了。」
「沒有沒有,我走走,我也走走,醒醒神。」
「行吧,困了你就回。」
紀煦潮也沒趕他,龔淵華跟著他走了一陣後,道:「你爸還是跟以前一樣起得早啊?」
「對,他早上鍛鍊過了,完了做好早飯再喊我。」
「你們作息倒是從來不一樣。」
「那是。」有時候紀煦潮非要膩歪,會跟著他爸作息一到一兩天,可用不著三天,他就會被打回原形,該怎樣就怎樣。
兩個人天天見,但還是他按他的時間走,紀盛按自己的時間安排走,說是兩個人老呆在家裡,但除了晚上那段時間,白天算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還真不長。
小時候也差不多,父子倆各有學業,出國那陣也一樣,各有各的事忙。
二十多年下來,紀煦潮也沒有跟他分不開的感覺,但這只是感覺,要是兩個人各處一方,那種落單的感覺就很明顯了。
紀煦潮試過,就試過一次,就不打算他的人生再有第二次的機會了。
他要把這種機會,全部扼殺在搖籃里。
「叔叔還是有些不太理解你,」龔淵華說到這,頓了一下,道:「你比我想的,要大度多了。」
這是在誇他呢,紀煦潮快要笑死了,哈哈笑了好幾聲,實話實說道:「不是大度,華子叔,很多時候我都快要氣死了,我心眼跟針一樣的小,可想不開又如何?我想不開,我痛苦難受,紀盛這本來想得開的,跟著我一起氣憤難過,還要發脾氣,可發脾氣?我們爺倆這攤子好不容易鋪開,一頓脾氣就前功盡棄,我這哪是想得開,我這是不得不想開。」
龔淵華臉上因為吃了頓好飯而起的輕鬆,這時頓時沒了。
紀煦潮看他笑不出來,他笑了,他還是笑得出來的,「不是笑得出來的人受的罪就少了,快樂也不是憑白就冒出來的,我和我爸得到手的人事物,得到的都不容易,可能就是受過的罪太多,就活成了現在這種小心翼翼,對什麼都很珍惜的態度來。這跟那些家裡生活條件好了,還是忍不住要用米飯把油湯拌了吃了的老人一樣,哪怕有多的可以盡情選擇,可我們還是想按我們的習性,來對待我們認為珍貴的事物。」
「別人笑話不笑話,」紀煦潮兩手揣兜,聳了下肩,「跟我們的實際生活無關,笑話就笑話吧,我和我爸,都選擇了誠實面對我們的內心。」
不是外面的花花草草不夠美,也不是外面的野食不夠香,而是他和紀盛一年一年地生活下來,他們就早把兩個人你長成了我,我長成了你,對方就是自己的生命所有,有另外一個人充當自己所有的生命養分,這就行了。
有了適合的,要那多餘的幹什麼的?
龔淵華沒說話……
他只是覺得眼睛突然有點燙。
他也不是在花花世界迷失了,他知道他在幹什麼。
他嫌別人的生活不夠絢爛,是因為他做不到紀盛那麼十年如一日的樸實。
他認為自己的生活豐富多彩,沒有經歷過的紀盛,萬萬比不上他所經歷的感官的滿足,可為什麼他還在羨慕紀盛?
到底是為什麼?
是因為他太貪心,要了處處多情的好處,還想要樸實無華的相伴?是他什麼都想要,卻實質什麼都沒得到,他才不甘心嗎?
是的,也不是的。
他看似有了真情,但最後他誰都不信,他也不稀罕沒有徹底征服他的人的真情。
他其實沒把他們當回事。
他的心是空的。
他的痛苦,不是他喜愛過的人,做了他不喜歡的事,而是他要假裝痛苦,他才不像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
其實他無所謂他們是什麼樣子,一切都在他的意料當中。
但他還是羨慕紀盛。
羨慕他什麼?
羨慕紀盛的憤怒是真的,他愛紀煦潮也是真的。
紀盛真實的活著,踩在地上,踏實無比。
而他得來的太像虛假,假得他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擁有讓他們哭他們就哭,讓他們慘他們就慘的能力。
而他們真的哭了,他們下場真的也很慘,連他的兒子也死了,他居然要假裝痛苦,才能說明他是一個能感同身受的真正的人。
這讓他得到了真正的痛苦,以及踩在棉花糖上的惶恐,恐懼,這才是讓他惶惶不可終日,不敢睡覺的本因。
他沒有心啊,他的生存受到了巨大的威脅。
龔淵華驚恐地發現,他居然沒有心。
他的生命情感里,沒有生命,也沒有情感。
就在這一刻,龔淵華驚愣地瞪大了眼,他似乎看到了不久後的未來,那些被他空心辜負的人事物,朝他張開了血盆大口,把他這個自私的,只愛自己的人吞在了那張血盆大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