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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8:45:07 作者: 九錫
「你要幹什麼?」母親的聲音聽著緊張,「你別去給人家找麻煩,這好不容易變回來了——」
「不會找麻煩,我就是去看看。而且,我聽玉蕾說過,也不一定是人家的原因。」
母親在電話那頭默不做聲。
「你放心吧!我心裡有數,你不跟我說我去問小蕾了。」
「行行。就在小寨後面一條背街上,破破爛爛的小平房,門口貼著什麼『占星室』。對了,我昨天給玉蕾發過定位,我轉給你吧!」
齊星輝照著母親發來的地址找到了那個地方。在迷迷濛蒙的雪中,那片平房像被融進了雪的底色,在夜的籠罩下,顯出與這個世界的疏離。
門上虛掩的,齊星輝輕推開,冷熱交替,讓他渾身微微哆嗦。屋裡光線昏暗,破舊的沙發上坐了兩個等待的女孩兒,腦袋擠在一起說笑著什麼。見了齊星輝,她們的目光有些詫異。一個扎著滿頭辮子的女孩兒抬了下巴問他,「有預約嗎?」
齊星輝搖了搖頭,「要預約嗎?」
女孩兒頭探向珠簾,又扭頭道,「沒預約坐這兒排隊。」
「好。」
直到兩個女孩兒進到珠簾後面,齊星輝也不敢肯定自己來到這裡究竟是什麼目的。他有足夠的理由為自己被變小而生氣,卻又感到慶幸。如果不是這一場「奇遇」,他那天早上大概已經上了去昆明的飛機,那一切都將無可挽回。
被變小的半年裡,他明白了自己的渺小,他一直傲慢地認為自己是家庭的頂樑柱,可是當他「塌」下來時,世界還在正常運轉,而孟玉蕾憑自己的力量扛起了這一切。他的「重要性」被現實消解,曾經的傲慢變成一種諷刺,他逐漸理解了曾經妻子甘心放棄自己的事業來照顧家庭時也是不得已為之,他卻當成天經地義。
當他想通了這一切,他發現跑這一趟已經沒有意義了。他起身要走,卻聽見身後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來吧孩子,讓我看看你!」
齊星輝扭頭,看到珠簾被掀開一個縫隙,一隻枯槁如樹枝般的手搭在帘子上,帘子後面是一雙深邃卻慈悲的眼睛。
滿頭辮子的女孩兒將帘子掀開,沒好氣道,「叫你呢!」
齊星輝只得返回去,坐在了老太太桌子對面的木凳上。女孩兒走了出去,留給屋子一陣清脆的簾響。屋裡的香味比外面又濃郁了一層,香氣之中,還有陣陣煙味。齊星輝透地霧氣看向老太太,心中莫名地忐忑。
「很好。」老太太歪著腦袋,臉上依然掛著笑容,「你想要問些什麼呢?過去,還是未來?」
「我不知道。」
「告訴我你的生日。」
「1 月 28 日。」
「來,讓我看看你的手掌。」
齊星輝剛伸出手來,就被老太太拽住了手指。她的手乾枯而涼爽,手背上條條血管像山脊一樣突出。
「是你搗的鬼嗎?」齊星輝抽出自己的手,脫口而出。
老太太哈哈大笑,「看你的感情線,你正在經歷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但你不要擔心,都是好事情。」
齊星輝有些生氣,「是你,對不對?」
老太太歪著腦袋看著他,不慍不惱,「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孩子,但一定是你自己想經歷的。」
「胡說八道!」
齊星輝說罷,將口袋裡的照片掏了出來。
老太太看過去,卻笑得更快樂了。「你大概是來興師問罪的,可是,凡事有因才有果。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讓你這麼生氣,但是不管你經歷了何樣的結果,你自己才是那個因由。」
齊星輝將照片放在手心,低頭端祥,揣摩著老太太的話。
「當我們走向懸崖卻無法停止腳步時,都會心生渴望。可是誰都沒有辦法救你,只有你自己。」
「照你這麼說,還是我自願的?」
「難道不是嗎?」
齊星輝想起了那天晚上的煎熬,想到他的猶疑——他猶記得那天晚上白花花的月光,他在床上輾轉反側,心底甚至生出一種渴望,他期待著突然出現某種變故,讓他有足夠的理由不用坐上清晨那趟飛機。
是的,他沒有堅定的決心與足夠的勇氣去直截了當地拒絕她,他第一次如沉入海底般洞察自己的內心,他看到了那片渾濁與漆黑之地。這就是人性,永遠不要考驗人性,他無法拒絕情人的溫柔,這也只是脆弱人性的一部分。道德不是銅牆鐵壁,他也只是肉身凡胎,他可以犯錯,只要在妻子不知道的背後。
可是他又覺得對不起妻子。即使不被發現,他也可以在從雲南回來後與史靜斷得乾脆,可是在未來的漫漫長夜裡,他將如何安撫自己的良心,他又該如何去彌補,在每一個被質疑的瞬間,他又如何做到無愧於心地安慰她,當他白髮蒼蒼的時候,是否還有資格向一雙兒女傳達生活的智慧?當他多年構建的做人的原則步步潰退,只為了幾天的歡娛,是否真的值得?
當他回憶那一晚的掙扎,他似乎理解了老太太的話。在掙扎中,他的確渴望過救贖,只是他沒想到會以那樣一種荒誕的形式。
「我不知道,但這一些的確超出了我的理解。」齊星輝小心道。
「物極必反。人在極度膨脹的時候就會回到原初的狀態。」
「什麼叫原來的狀態?」
老太太依然笑著,不氣不惱的樣子。「所有的貪心都會付出代價。我們應該懊惱的不是付出的代價,而是你忽略了你所擁有的。」老太太忽然抬起頭來,收起臉上的笑容,「人有多渺小,他自己總是不知道。你所經歷的,都是你該經歷的,痛苦並不全部是外界強加給你,更有可能源於你的內心。一粒米就夠螞蟻吃飽了,拖了更多的回來,只會堵住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