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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8:45:07 作者: 九錫
    「媽媽你下午能帶我看電影嗎?」

    「不行,下午還有課呢!」

    「你不是剛上了嗎?」

    「那個姐姐馬上要比賽了,又加了幾節課。」

    女兒的勺子在碗裡轉呀轉,不大高興的樣子,「這個暑假,你都沒怎麼陪我。」

    「還沒陪呀?最近不是抽空就陪你練琴嗎?」

    「練琴怎麼叫陪?一拉錯你就大呼小叫,連個笑臉都不給我,這算什麼陪?」

    孟玉蕾心想「奶奶在旁邊我都收斂多了」,可是不敢說出來。這個小人兒現在越來越難哄,她也開始學著小心翼翼。

    「那你想要怎麼陪呢?」

    「就像過去一樣,我們可以逛街,可以下樓玩兒,你還會陪我下跳棋、過家家。」

    「這不是有爸爸嗎?」

    「爸爸整天圍著安安都忙不過來呢!現在都是我自己跟自己玩兒,可沒意思了。」

    「你可以跟小朋友下樓玩兒呀!」

    「可是還沒玩兒幾分鐘爸爸就叫我,他總是不放心我下樓。」

    「那你去奶奶家。」

    「奶奶家有什麼好玩兒的?只剩看電視,奶奶又不讓我多看。」

    孟玉蕾明白了,是女兒想她了,這段時間,她的確忽略她了。一時間,她心情複雜,因為心疼女兒,也不覺得餓了。

    「可是今天不行,我答應那個姐姐要給她上課。不過我有個好主意——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上課,正好看看那個姐姐有多認真。等上完課我帶你去看電影好不好?」

    「真的?」女兒的眼睛亮了起來。

    「當然是真的!」

    「媽媽我吃不了了。」笑笑放下勺子。

    「把雞蛋吃了!」

    「吃不了了,肚子快撐爆炸了!」

    孟玉蕾瞪著女兒,咽著口水,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這幾天她的午飯不過一根香蕉一包牛奶,每天連香蕉的大小都要細細地糾結一番。今天的香蕉和牛奶是她昨晚就挑好的,此刻正安靜地躺在家裡的廚櫃裡。她原想著送女兒回去時再細細品嘗,現在臨時決定整個下午陪著女兒,那她什麼時候吃午飯就還不一定呢!

    孟玉蕾盯著女兒吃剩的雞蛋和半碗滷肉飯,終於把手伸了出去。

    「真是朱門酒肉臭,途有凍死骨呀!不吃我吃,我都快餓暈過去了。」

    說完,她把盤子抓了過來,將滿滿一勺飯塞進了嘴裡。米飯和肉末混在一起,伴著絕美的醬香味兒,孟玉蕾仿佛一秒升入天堂。一口接一口,她把靈魂都交給了味蕾,整個宇宙的和諧和美妙都在嘴巴里輕輕旋轉,世間最美妙的感受莫過於此,她幾乎要感動到流眼淚了。

    當盤子裡一粒米一點兒雞蛋末兒都不剩的時候,孟玉蕾突然驚醒過來。紅色的敬酒服仿佛向她發來嘲笑,讓她忍不住驚呼一句:「啊!這就吃完了!」

    「媽媽你怎麼了?」

    孟玉蕾吸了吸空空的嘴巴,意猶未儘是真的,後悔也是真的。這幾口滷肉飯,怕是晚上五百個仰臥起坐都消耗不了。懊惱像蛇一樣糾纏而來,她覺得自己比剛吃過人參果的豬八戒都可憐,豬八戒只是後悔自己沒有細細品嘗,而她還得擔憂會因此發胖。

    女兒正一臉疑惑地盯著她,孟玉蕾只能收進滿肚子的心事,強裝鎮定道:「沒什麼,走吧,走吧!」

    給一一上課,和女兒逛商場,帶她吃冰激凌,和她一起看電影,整個下午和諧而美好。時間仿佛退回到了安安出生前,那個她眼裡只有女兒,而女兒眼裡也只有她的時候。只是她長高了,母女倆聊天的內容也和以前不一樣了。

    坐在昏暗的電影院裡,面對著無聊的動畫片,孟玉蕾不由地陷入思考。同樣都是在外工作,為什麼齊星輝可以對忽略了孩子的情感需求那麼坦然,而自己今天被女兒稍一抱怨她就如此地難受與自責,難道母親和父親天然地不同嗎?說相同也不對,畢竟懷胎十月母乳餵養是父親無法替代的,而這個血肉連接的過程讓孩子自然地和母親更加親密;可是說不同似乎也不應該,越是母親在生理上付出得多,身為父親就更應該在別的方面補回來,比如起夜餵奶、照顧孩子,更重要的是,是要照顧妻子的情緒。在育兒方面,母親和父親不應該處於對立的角色,而是應該合作融合、相互體諒的。

    反觀齊星輝,他在很多方面做得並不算好。給孩子洗衣服、做輔食,他做過的次數屈指可數,帶孩子玩遊戲、讀繪本,他也並沒有太多耐心。關於孩子的喜好,什麼年齡該學些什麼,什麼時候該送什麼輔導班,他的大腦從來就沒清楚過。可是因為他在外工作,他負責賺錢,所以那些不足之處似乎都可以被原諒了,而因為孟玉蕾愛他,所以她接受這一切也並不艱難,甚至從來沒有意識到這是個問題。別人家似乎是那樣,而自己這樣也總是不差的。

    所謂「家庭分工」,真是個奇怪的命題。你主外,我主內,我就要心安理得地接受你對「內」的一切空缺,而所謂的「外」,卻一點一點離我遠去,讓我喪失跨出去的能力。這種失去,不止是機會成本,而是社會認同感,是一點一點往下墜落,最後造成夫妻不平等的原因。

    當孟玉蕾意識到這一切時,她突然感到慶幸,齊星輝的突然變小,似乎是老天給了她一次機會。原來從她一節一節停掉學生的鋼琴課起,她就在一點一點地變小,小到從廣闊的「外」縮到家庭的「內」,小到脫離社會,更小到只能躲在齊星輝的羽翼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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