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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7:45:41 作者: 塗格安
楊逢時看了一遍又一遍,像個潮濕陰暗見不得光的蛀蟲,固執地蠶食林炙偶爾會露出來的一點點東西。
人都是往前走的,楊逢時不是,他已經停在一個地方好久了,固執地守著自己的過去過日子,多可悲。
「小黑,我該怎麼辦。」他看著小黑,雙眼卻沒有焦距。
小黑百忙之中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卻見他好像並沒有看自己,於是又低下了頭去。
雨又下起來了,客廳沒有關窗戶,雨聲很明顯。
楊逢時猛然回過神來,突然想起洗衣機里的衣服還沒洗。他收起手機,去房間收了床單被套拿出來一起洗,又拿了另一床出來換。
換好後他坐在床上,出神地看著窗外。
雨好大,他又拿出手機看了看天氣預報,不過明天好像是個晴天。
好像本就是如此,天不會一直下雨的,也不會一直晴朗。
就好像他,總在傷心,總在自愈。在林炙看不到的世界裡,認真地扮演著每一出獨角戲。
第3章
「謝謝。」
楊逢時很常對人家說這兩個字,從小到大都是,小時候是因為要懂禮貌,長大後是因為習慣了。
他說「謝謝」時尾音是往下的,平靜、禮貌,也黯淡,讓人挑不出錯;而林炙說謝謝尾音是上翹的,有個「啊」的音,像在說「謝謝啊」,會讓人感受到除了禮貌之外的東西。
楊逢時和林炙上的同一所高中,不過不再是一個班,他在7班,理科班;林炙在16班,藝術特長班,他高中選擇了美術。
林市一中很大,他們一個7班,一個16班,教室隔了兩層樓,楊逢時在三樓靠南,林炙在五樓靠北。
從前每天都能見到的人,突然變得需要刻意接近才能看見,楊逢時很不習慣。
可他後來還是習慣了,每次上廁所都會繞遠一點,去北邊教學樓那邊上;去食堂的時候也會去得很晚,因為林炙總是比其他人要晚一些;他甚至跟楊順武提出說要在住在學校,那時候他已經很久沒跟楊順武吵過架了。
最後楊逢時成功搬到了學校去住,哪怕林炙後來搬出去了,他也還是很感謝他,讓他在他短暫的年少時光里有了一次為數不多的叛逆,也讓他在高中三年裡有過幾個交情不深的同寢室朋友。
高中時的林炙是學校里的風雲人物,長得好看,繪畫天賦極高,最重要的是,有個當藝術家的爸爸。
林秋文,林炙的父親,楊逢時在網上搜過,是那種百度百科有一堆詞條和代表作的名人。那時候他也知道了原來林炙是離異家庭,他的母親是個很有名的模特,叫安薇,長得很漂亮。很奇怪,林炙的皮相百分之八十都遺傳自他母親,只融入了一些他父親的凌厲,給人的感覺卻更像他父親。
於是他們之間的距離就更加遙不可及了,很多次楊逢時都在想,是不是該鼓起一點勇氣去跟他打個招呼?「嗨,我是你初中的同桌。」像這樣,亦或是「我是楊逢時,你還記得我嗎?」
可這樣太傻了,他記得又怎樣呢?打完招呼就再沒有了。他都不敢去想這如果被人看到了,學校里會怎樣傳他,一個妄想倒貼的初中同學?或者更難聽一點,一個沒臉沒皮的狗皮膏藥。最好是根本無人在意,這對他來講是最合適的結果了。
楊逢時記不清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想得很多,沒有少年人該有的想像力,卻生出了一身見不得光的自卑。
所以他往後再不敢想去叫林炙的名字。
楊逢時高二那年,楊順武出了一場車禍,險些保不住左腿,對他從當初的不甚在意突然開始變得刻薄起來,開始數落起他的不是,從他媽媽去世開始說起,說他一個人供他讀書有多麼不容易,說他還不懂事的要搬去學校給他增加負擔,如此種種。
終於有一天,楊逢時回了嘴,「媽媽的賠償金你用完了?」
他被打了一巴掌,然後穿著單薄的校服在深秋的夜風裡站了一夜。隔天他發了高燒,在醫院掛了七天鹽水。
至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跟楊順武頂過嘴,開始是因為他承受不起頂嘴的代價,後來是因為早已失去了開口的興趣。
楊逢時掛鹽水也沒敢落下課業,讀書對他來說是逃離的唯一希望,而且成績好的話還可以拿一點獎學金。
那天中午下課後,他實在熬不住睡了一小會,醒來後教室的人都已經走完了。
他早上沒吃早飯,走路的時候腳步沒有力,像虛浮在空中。路過食堂旁的花壇時還不小心踩到什麼滑了一下,他低頭去看,是一張飯卡,他撿起來,上面貼了一個空白的姓名條。
楊逢時看了看四周,前面剛好有個扎著高馬尾的女生走過來,看到他手上拿著卡徑直跑到他面前,「同學謝謝啊,排完隊才發現飯卡掉了。」說完還俏皮地吐了一下舌頭,嘴角彎彎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
「沒事。」他把飯卡遞給女生,抬起頭時卻正好看見林炙正往他這邊走。
「找到啦!」女生拿起飯卡朝林炙搖了搖,「有同學撿到了。」
楊逢時腦子一下變得很空,繞開女生快步地往食堂走去。
「謝謝啊。」
他聽見林炙對他說了一句。
他的聲音已經不似從前那般了,變得有些低沉,說謝謝時尾音卻仍然往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