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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7:36:58 作者: 何處東洲
原辭聲緊咬下唇,胸肺痛如刀割,他說不出話,只是搖了搖頭。何驚年看不見他的表情,過了很久,才聽見他極艱難地啞聲道:「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錯了。」
何驚年很輕地點點頭,「你不該瞞我那麼久的。」
原辭聲頭顱垂得更低,「年年,是我對不起你。我……害了你。」
「你如果從最開始就告訴我的話,就不用一直憋在心裡了,那樣多難受。」何驚年手指微動,輕輕覆上他的手。「我和你在一起,是希望和你面對所有事情。」
「你懷糕糕的時候,我沒有好好對你。我以為這次終於有了重新來過的機會,但結果卻沒有絲毫改變。」原辭聲痛苦地閉上眼睛,放在膝蓋上的手用力握緊成拳,「好像……好像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就總避免不了受到傷害。」
何驚年慢慢地伸過手,摸了摸他的頭髮,說:「你把頭抬起來,我不喜歡看到你這樣。」
原辭聲絲毫不動,沒有回應。
「孩子是我們兩個的孩子,如果硬要說誰有錯,那也是我們兩個人的錯。」
一眨眼的功夫,何驚年的手就無力地垂了下來,僅是這麼一個動作,就耗幹了他所有的力氣。他很累,控制不住地闔上眼睛,又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一個深長得仿佛望不到底的夢。
夢裡,自己正忍受著同樣難熬的小腹銳痛,天上好像下著瓢潑大雨,有個人緊緊抱著自己,嗚咽哭泣,不停地、不停對自己道歉。
他知道,那個人就是原辭聲,原辭聲也在為了傷害他的事道歉。但是,自己卻並不恨他,或者說,那些事全都不足以成為自己真正恨他的原因。他很想知道,自己到底在為什麼事痛苦,可他只能潛到夢的表層,他無法真正剖開自己的心。
醒過來的時候是凌晨兩點,痛醒的,渾身都是濕.淋.淋的冷汗,好像夢裡的大雨穿透現實,噼里啪啦澆淋到了身上。何驚年想側過身,抱住自己疼得厲害的小腹緩一緩,手卻被輸液的針頭牽制住,他不敢動了。
路燈的光穿透樹葉子,從窗簾底下漫漫滲透進來。借著這麼一點朦朧的光,何驚年看向趴在床邊睡著的原辭聲。
他的卷頭髮散在肩膀上,很凌亂,但緣了穠華的顏澤,該怎麼漂亮還怎麼漂亮。露在外面的一側面龐白得像雪,又不像雪那樣寡淡,透著白玫瑰花瓣般的鮮潤。黯淡又蒼白的一點路燈光落在他身上,都不可思議的夢幻起來。
何驚年看了他一會兒,便別開了頭去,不是不想看,而是怕自己又要犯糊塗。
他想起當年廖夏給他講的另一則神話故事,每逢夜晚,月亮高掛之時,月亮女神會用彩雲遮住臉龐來到人間,親吻那些她喜愛的牧羊少年。被她親吻過的人,腦子裡都會充滿繽紛浪漫的幻想。他們中有的人會就此成為詩人,有的人則會變成分不想夢境與現實的瘋子。
而廖夏,廖夏都不需要吻他,甚至他都不用親眼看見那張美麗的臉,耳中只是聽見那個發音奇妙的名字,就足以令他甘願永遠長醉不醒。
何驚年低下頭,沒吊針的那隻手深深插.進頭髮里。掌心隔著頭皮和頭骨,想要貼得離他記憶中的廖夏更近。雖然原辭聲就在他身邊,觸手可及,可他還是固執地選了這麼一種方式。
他雙眼緊閉,試圖和他心愛的廖夏短暫相會,可不管怎麼努力,還是失敗。大概是因為他始終無法忽略原辭聲的存在感,原辭聲在,就意味著廖夏不在,這樣的悖論令他傷心。但明明原辭聲和廖夏就是一個人,自己有多愛廖夏,就該有多愛原辭聲。
耳邊,又迴響起剛才夢裡的聲音,雨的聲音,雪的聲音,男人的聲音,孩子的聲音。周圍安靜無聲,他的頭腦中卻轟隆隆地上演著跌宕起伏的大戲。那些亂七八糟的畫面和他腹中陣陣襲來的傷痛同步,像鑲滿刀刃的車軲轆,一圈一圈地輾軋過他的肉與靈。
何驚年蜷縮進被窩,把自己封閉起來。他要睡覺,快點睡著,睡著就不會痛了,也不會再胡思亂想。可真空般隔絕在黑暗裡的感覺太難受,他掀開被子,朝原辭聲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的頭髮,想握住他的指尖。突然,眼前一陣模糊,像有層層漣漪在視網膜上蕩漾開來。
然後,他看見原辭聲的身影逐漸模糊,幻化疊影出一個透著微光的少年形象。
純白的少年,美麗的少年,童話繪本里走出來的小王子,他的身上宿有一整個冬天。空氣中開始飄雪,但不會覺得寒冷,因他而落的雪,每一粒都閃閃如星屑。
何驚年夾在美夢與現實的交界,眨巴著淚眼定定凝視他。這是他最原初的愛,沒有長大的愛,尚未拋棄那個發音奇妙的名字的愛,他的愛,最愛。
他愛著他的愛,無法描述,不可計量,永無止息。
但是——
在快要觸碰到原辭聲的剎那,何驚年觸電般地縮回了手。
水中明月不可攬,手一伸進去,就會被攪碎成咕嘟渾濁的泡沫。
手術後遺留的腹中痛楚將他拉扯回現實。
現在,不是冬天是夏天,天空沒有下雪,原辭聲還是原辭聲。
他顫抖地呼出一口熱氣,無奈地又十分痛惜地意識到,在對廖夏從未中斷的愛里,自己經歷了痛苦,也獲得了幸福,擁有了甜蜜可愛的女兒,也剛失去了一個孩子。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太過最真實鮮明的體驗,以時間為刻刀,一筆一划,深深鐫刻進他的生命年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