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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7:36:58 作者: 何處東洲
    媽媽都是這樣的嗎?只要自己的孩子平安健康, 其他的別無所求。

    何驚年想了想,好像也不止是這樣, 媽媽很多時候, 還是會想要更多。

    想要孩子好好念書,有一個好的成績, 考上好的學校,找到好的工作,過上好的人生。

    自己曾問媽媽,不能睡晚點兒再去市場嗎?每天那麼早去出攤,實在太辛苦了。可是,媽媽卻說,不這樣不行,因為那段時間是附近居民們出來買菜的時間,生意最好。

    媽媽說,她要把魚都賣完,要多掙一點錢,有了錢,才能供年年上學,給年年買好吃的,買牛奶,買巧克力,買大蛋糕。噢,還有,年年的鞋子已經很舊了,得再買一雙好的球鞋才行,別的孩子有的,年年也要有。

    媽媽是特別貪心的,她總想要讓自己的孩子擁有很多很多東西。

    媽媽也是特別小氣的,五十塊錢一串的塑料寶石項鍊,試了又試,最後還是放回了原處。

    鮮艷的寶石,亮晶晶的小石頭,撲簌簌從指尖滾落,落在綠茵茵的草地上,是糖。

    他拾起了一顆糖,有人覺得他喜歡吃糖,就把口袋裡所有的糖都捧到了他面前。

    原來那時候,上帝就已經在他腳邊灑落了暗示。

    那一聲聲「寶寶」,並不是認錯了他,而是從一開始就認出了他。

    ——媽媽,操場上那麼多人,你站那麼遠,能看得清我嗎?

    ——當然了,不管在哪裡,什麼時候,媽媽一眼就能看到年年。

    何驚年顫抖了一下睫毛,腦海中浮現出很多畫面,關於眼前這個女人的,關於自己媽媽的。那些跳躍著的紛亂畫面逐漸重疊,慢慢變得清晰,只要伸出手就能觸碰到。

    「你真的……是我的媽媽嗎?」

    莊曼吟想點頭,可看著他,忽然像喪失勇氣一樣,只是眼淚流得更多。

    這麼多年來,她的勇氣多得好像花不完,所有人都默認沈棠雨再也找不回來了,甚至是否還活在世上都未可知。只有她不相信、不承認、不接受。

    身邊的人都覺得她病了,但她知道自己沒有,自己只是在抵抗,和失去孩子的現實抵抗,和小雨不在的世界抵抗。她要她的孩子,她想她的孩子,沒人能剝奪她和她孩子在一起的權利。

    但是,現在,所有的勇氣一瞬消失,面對何驚年的問題,她無法回答。

    她只能說:「對不起。沒有照顧好你,對不起。」

    何驚年心像針扎一樣。

    「你和我媽媽,很像。」

    莊曼吟含著淚,「她對你好嗎?」

    「好。」何驚年喉嚨哽住,只能吹出火熱的氣流做口型,「她好愛我,特別愛我,是這世上最愛我的人。」

    「好就好……好就好。」莊曼吟想笑,卻哭得更加凶,「她也把你當成寶貝,對不對?當成最要緊最要緊的寶貝,對不對?」

    何驚年拼命點頭,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在下巴匯聚成滴。莊曼吟抬手幫他抹眼淚,白皙秀美的手毫無瑕疵,散發著淡淡的香氣,和媽媽那雙備受辛苦的手截然不同,卻又有完全一樣的溫度。

    莊曼吟就這麼痴怔地望著他,他也注視著莊曼吟,他們都在彼此的眼中,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年年。」

    ——年年。

    「媽媽愛你。」

    ——「媽媽愛你」

    十幾年的光陰坍縮成一個很小很小的點,淹沒在直直墜落的淚珠里。

    何驚年伏進莊曼吟懷裡,慢慢地,很生疏,太久了,真的太久沒有被媽媽抱過了,久到他都記不起有媽媽疼愛的感覺。

    莊曼吟輕輕撫摸他後腦勺的頭髮,「以後,年年再也不會是一個人,年年是有媽媽的孩子,媽媽會保護你,會像你另一個媽媽那樣,把你捧在手心裡當寶貝。」

    「不過,我太久沒有當媽媽了,所以做得肯定沒有她好。但是,我會去學,只要是為了你,我什麼都能做到。」

    「至少,年年,在媽媽這裡,你可以永遠做個孩子,不用承擔任何責任,想怎麼撒嬌都可以。」

    何驚年依偎著這份溫暖,向莊曼吟,也向何文秀,慢慢闔上眼睫,低聲道:「謝謝你,媽媽。」

    苦苦盼了十幾年,總算能聽見自己的孩子真真正正地叫上一聲「媽媽」,莊曼吟喜極而泣,幸福無比,簡直不知道該怎麼疼自己的寶貝才好。可是,當瞥見始終默默注視著何驚年的那個男人時,喜悅逐漸冷卻,臉色也逐漸冷硬下來。

    何驚年輕聲道:「媽,你就接受他吧。」

    莊曼吟心一下子軟了,可她真的特別為難。她已經見識過原辭聲恐怖的執著,這份執著已經不能簡單稱之為愛,如果繼續不同意他和何驚年在一起,天知道他還會幹出什麼瘋狂的事情。

    可是,她也實在無法點頭。一想到自己的孩子要跟這麼個男人過上一輩子,她心裡都在替他害怕。

    「先吃飯吧。」莊曼吟牽過何驚年的手,「好好陪媽媽吃頓飯。這頓團圓飯,我和你爸爸都不知道盼了多少年了。」

    餐桌上,滿坑滿谷的豐盛菜餚,每一道都是按何驚年的口味做的。但是,那麼大一個長餐桌,上面卻沒有擺放給原辭聲的餐具,邊上甚至連他的椅子都沒放。

    何驚年悄悄拉了拉原辭聲的衣擺,示意他坐到自己這邊,結果被莊曼吟眼疾手快地按到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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