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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7:36:58 作者: 何處東洲
「原辭聲。」
男人一聽見他的聲音,本來垂垂欲死的模樣立刻回了魂,黯淡得失了焦的綠眸,一下子又簇起了光。
「其它所有事情,我都不會再怪你了,就當成……從未發生過。」
「但是,唯獨你騙我的事,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原辭聲一滯,仿佛被一顆流彈擊中,隨時都要倒下來。他翕動著慘白的嘴唇,說:「是不是不管我做過什麼,你都不會在意?我這個人在你心裡,是好是壞,真的就一點影子都留不下來嗎?」
何驚年耳邊儘是心跳的轟鳴,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只知道自己在說:「如果你沒騙我說你就是他,我連恨都不屑恨你。像你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我浪費一絲一毫的感情。」
每說一個字,舌尖就像被千根針刺穿一次,口腔里滿是濃郁的血腥氣,痛,好痛,痛得他快死了。他痛,所以想讓害他痛的罪魁禍首更痛。毀掉他,徹底地摧毀他,讓他無法再折磨自己。
甚至,他幻想他能變得醜陋而平庸,大火燒焦他冶艷的羽毛,光焰灼瞎他美麗的眼睛,他擁有的一切都被付之一炬,權利與地位,美貌與財富,連同他本身,都成為一抔觸之即潰的焦土。
這樣的話,自己一定能從這段無解的孽緣中解脫出來。對他的愛與憎,也都能更有底氣一點。
「在你騙我說你就是他之前,我對你只有厭煩,只有害怕。唯一能讓我不那麼反感的,恐怕只有你那張臉。」
何驚年抬起手,顫顫地用帶著細小傷疤的指尖撫摩他的面孔,半凝固的鮮血蹭上他象牙白的皮膚,凌亂的血痕也成了鮮花著錦的點綴,真是美。
美到他愈發堅定地覺得,這麼張臉就不該存在於世界上。一旦被蠱惑,謊言也成真實,咸鹽也成蜜糖,恨也是愛,愛也是恨。
腐爛吧,在淤泥里,連同自己心中那些根深蒂固的感情一起。
「愛美之心是人之常情,所以我會被你吸引,也僅是人之常情而已。」何驚年頓了頓,「你自己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麼會愛上我。你是真的愛我嗎?」
原辭聲怕冷似地戰慄了一下,「你什麼意思?」
「因為,從來沒有人愛過你,也沒有人對你好。你身邊的人都怕你,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誰願意忍受呆在你身邊的那種壓迫感,那種氣都透不過來的恐懼。」
「而我,懷了你的孩子,我捨不得孩子,所以心甘情願地和你在一起,忍耐你的脾氣,聽你的話,甚至主動對你好。你喜歡的不過是我的順從,喜歡那種不再是孤零零一個人的感覺。」
「這種感覺多好啊,不管多晚回來,都有一個人在等你。生病的時候照顧你,不開心的時候安慰你。沒有人會對你這種人說『我愛你』,只有我會。」
何驚年看著原辭聲逐漸痛苦的表情,胸膛也仿佛被千萬片碎玻璃刺透。但是,傷害眼前的男人,讓他痛,讓他絕望,讓他後悔,這樣的衝動蓋過了一切,他牙齒咬出血,擠出更加尖銳的話語。
「你根本就不愛我,你不懂愛人,更不會愛人。」
原辭聲發出瀕死的微弱聲音,「不是的。」
「你並非因為愛我才騙我,欺騙只是你用慣了的手段。你在生意場上不就是這樣嗎?只要能達成目的,無所不用其極。」
「不是的。」
「那年冬天,我從醫院逃出去,外面冰天雪地,凍到骨頭裡。但你知道麼?我情願凍死在大街上,也一定要離開你。」何驚年瑟縮了一下肩膀,仿佛又被那極寒地獄的風雪侵襲。
「你覺得和我在一起很幸福,很滿足,我看到你卻像看到魔鬼。每次你碰我,我都害怕得想吐。我一分一秒都忍不下去了,就算是死,我也要離你遠遠的再去死!」
「別說了!」原辭聲大叫,雙手顫抖著捂住腦袋,十指深深地插.進頭髮,徒勞地遏制腦髓深處源源不斷傳來的銳痛。永遠站得很直的高大挺拔的身形,第一次像被雷電劈斷的樹一樣,頹然又緩慢地跪倒下去。
「求求你……不要說了……」他雙臂撐在地上,頭髮凌亂地披散下來,看不清表情,但渾身戰慄不已、仿佛在承受酷刑的樣子,正透著有如實質的極度痛苦。
何驚年往後退了一步,他要躲。原辭聲的痛苦有如刺破空氣的尖針,也要將他扎刺得體無完膚了。
「年年。」
何驚年聽見他的聲音,叫自己的名字的時候,還是那麼珍而重之,低啞的,滾燙的,沸騰前的熱水,澆淋在心上。然後,他又聽見他哽咽著說:「你可以恨我,報復我,但是,求求你,不要再對我說這樣的話。」
「我真的……快要死了。」他伸出雙臂,用力攬緊他,像一個犯了錯怕被拋棄的小孩,死死抱住他,低垂著頭用力抵進他的懷中,撲了他滿懷的酸熱淚意。
「你對我說什麼、做什麼都可以,但你不能說我不愛你。」
何驚年眼睫一顫,垂下目光,原辭聲正半仰著臉望向他,一雙玻璃眼是前所未有的渾濁,閃動著無比哀痛的光。
他就這麼跪在地上抱著自己,一瞬間,幾乎令自己晃過一種幻覺,殘酷的是自己,無情的是自己。因為,原辭聲多像一個虔誠又狂熱的宗教徒啊,他痛苦地懺悔著為愛欲而犯下的罪,而他的神明要將他置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