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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7:36:58 作者: 何處東洲
    經過那個轉角的時候,何驚年的神經有一瞬間的緊繃,他知道原辭聲一定看見了。腳步抬起,落下,像拉扯到某根未知的神經,帶出隱秘的刺痛感來。

    *

    臨走前的那一晚,沈棠風接到沈鵬的電話,讓他回去處理點事。何驚年想跟他一起回去,但沈棠風意思是來都來了,讓他索性在這裡多休養幾天,到時候打電話給自己,他會讓司機過來接他。

    何驚年惴惴,又不敢強烈要求想走,生怕沈棠風看出異樣,只得硬著頭皮留了下來。

    他不想再碰上原辭聲,就一直悶在房間不出去。及至夜裡,他悶得不行,悄悄推了門走到外面,還好,很安靜。

    趴在一處僻靜的露台,他慢慢舒了口氣。夜色靜謐,只有樹木被風吹動的沙沙聲。一會兒,一陣嘩啦啦的水聲傳來。何驚年垂下視線,看見下面的游泳池裡,一個人從水裡站了起來,線條分明的身軀上掛著沒擦乾的水珠,在落地景觀燈的映照下,像冷銀琢塑的雕像。

    是原辭聲。他坐在泳池邊,捲髮上的水順著臉頰兩邊滴了下來。他生得太過美麗,水珠借了他的光彩,也變成剔透閃耀的珍珠。他就這么半低著頭,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如果不是粼粼水光晃動,幾乎令人覺得時間就在此刻靜止。

    半晌,他站起身,一躍跳進水裡。

    何驚年往後一縮,像怕那銀白的水花也要飛濺到自己身上。

    原辭聲又遊了兩圈,這才濕.淋.淋地上了岸,順手拿過浴巾披在身上,只露出一顆捲髮凌亂的腦袋。

    無端地,何驚年聯想起微博上刷到的萌寵視頻。很多主人給自家狗子洗完澡後,都會給它們裹上一塊毛巾,只剩一顆毛茸茸的狗頭伸在外面。

    狗子們是很可愛,但原辭聲一點兒都不可愛。何驚年這麼想著,卻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寂靜的夜色放大了所有細微聲響,原辭聲抬起頭,借著月色望過來。一張雪白的臉浸在溶溶月光里,比月亮更皎潔,也如月亮遙遠。見他快步朝自己這個方向走來,何驚年的心一陣砰砰亂跳,轉身的剎那,手一抖,拿在手裡的茶杯竟然滑落下去。

    然後,他聽見杯子砸碎在地的清脆聲音,扭頭回望,原辭聲好像正抬手摸向腦袋。

    躲回客房後,何驚年無比不安。原辭聲不會受傷了吧?就算不是很高,被砸到也不是開玩笑的,人千萬不要有事。

    過了會兒,他聽見外面走廊里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在他門房間口停下。

    「年年,」原辭聲敲了敲門,「我現在頭很暈,你能不能幫我看一下?」

    「受傷就去醫院,我又不會治傷。」何驚年緊張道,「要不我幫你打120吧?」

    「不用了,大晚上的占用公共資源。」不愧是大老闆,原董事長的格局就是比一般人大。「你幫我看下有沒有腫起來就行。」

    何驚年很想說,覺得占用公共資源,多捐幾輛救護車就好了,但還是硬生生忍住。到底是自己砸傷了人,況且,這一切本不會發生,是自己鬼迷了心竅。

    「年年。」原辭聲又敲了敲門,「年年?年年,我怎麼覺得頭更暈了,你能不能開下門先讓我進去?」

    何驚年重重嘆了口氣,剛把門拉開,眼前陰影驟降,原辭聲像掐准了時機似地軟倒下來。他連忙往旁邊一避,原辭聲又挺起腰杆站直回去,想來是頭又不暈了吧。

    「你真的……有不舒服嗎?」何驚年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他穿著一身深灰細條紋的浴衣,不是溫泉酒店提供的那種,一看就是價格不菲的高級貨。頭髮也已經吹乾,被一根同色系的長髮帶束起,散發著奢華的光澤。

    頭暈得快昏過去了,還能這麼精心打扮,真不愧是嚴於律己的大企業家。

    原辭聲伸手扶住牆,「嗯,我真的特別難受。年年,我想在你這裡待一會兒,你不會趕我走吧?」

    「不能,請你出去。」何驚年冷漠道,「我覺得你在騙我,你根本沒被砸到,全都是在演戲。」

    原辭聲「哦」了一聲,一把扯過塊坐墊,把他往上面一摁,然後自己往榻榻米上一躺,整顆腦袋順理成章地擱在了何驚年的膝頭。

    「我沒騙你。」他撈過何驚年的手,按上自己的頭頂,「我真的頭很暈,很痛。」

    何驚年將信將疑,試探去摸他的腦殼兒。可原辭聲頭髮太多太厚,細白的手指伸進發叢,就像陷進細密的金沙一般,抓也抓不住地從指間簌簌滑過。

    於是,摸著摸著就有些變味兒了。髮帶被扯松,那色澤瑰麗的厚密捲髮波浪樣傾散在何驚年腿上,襯著鈷藍色的棉麻料子,燦然流淌著光。自己一定是瘋了,何驚年知道自己著了魔,卻還是忍不住以霜白薄軟的指腹,一下一下撫觸那柔軟的髮絲。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動人的顏色,就像秋天暖陽里肆意燃燒的黃櫨樹,何驚年由衷地讚美。真是不可思議啊,每當視界被這種色彩填滿,胸口就像涌動起某種奇妙的情緒,就好像……是了,就像聽到「廖夏」這個名字,連靈魂都被觸動了。

    真的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枕在自己膝頭的,不是煩人又纏人還聽不懂人話的前夫,而是某個無比美好、令他深深懷念的人。

    「年年。」原辭聲握住他的腕子,何驚年向前傾過身,看見他緩緩翕開了睫毛,仿佛蝴蝶抖振長翅的慢鏡頭,輕盈的,欲飛的。那雙綠眼睛光芒流轉,像寶石的火彩,燙著他的虹膜,也將他的心燙得一片滾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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