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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7:36:58 作者: 何處東洲
    沈棠風微怔,隨即像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撲哧哂笑出聲。

    「我該說你蠢得可以,還是瘋得可以?原辭聲,你知道他當初是怎麼一副樣子出現在我面前的嗎?一個人倒在雪地里,跟路邊快要凍死的棄貓一樣。他沒有可去的地方,也沒有能回的地方,是你!截斷了他的所有可能。」

    取出口袋巾,沈棠風拭去眼角笑出的淚水。「剛把他帶去美國治療的時候,他頑固地封閉了自己的心靈,一丁點動靜都會令他害怕。醫生說,他的崩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是積年累月的傷害疊加。罪魁禍首不是別人,就是口口聲聲說愛他的你!」

    原辭聲聽得雙目赤紅,仿佛滾燙湧上眼眶的,是殷殷血淚。「我從沒想過傷害他!我一刻……都未停止尋找他。」

    沈棠風說的,他都知道啊。何驚年躲他,怕他,恨他。所以,不管他多拼命地找,殫精竭慮,都再也沒能尋見他的蹤跡。就好像他們成了日與月,循環著永不相見的追逐遊戲。

    為什麼一切都向著不可挽回的結局崩塌而去?明明不久前,何驚年還抱著他,說要和他一起過新年、放煙花。他多少次幻想,或許何驚年就在家裡等他。只要他推開門,就能看見何驚年裹著毛毯依偎在壁爐邊,然後,自己也能從噩夢中醒來,重新擁有那份幸福。

    然而很可惜,噩夢有時盡,神明對他的拷問卻無休無止。

    最令他痛不欲生的,是找去何驚年養父母家的那次。那對夫妻自索要撫養費一事後,看到他怕得跟閻王似的,一見他就說已經按照您的意思把錢都還了,以後也不敢再打擾何驚年。

    他打斷,只問何驚年有沒有來過,那對夫妻倉皇搖頭。即便失望,他也捨不得走。他提出要看看何驚年留下的東西,或者曾住過的房間。那對夫妻頓時僵住。

    原來在這個家,何驚年也沒能留下任何東西,他的房間早成了雜物間。看著眼前積滿灰塵的骯髒房間,他的心像被生生撕爛成碎片。為什麼直到現在才意識到,這世上從來都沒有何驚年的容身之地,當初他向何驚年提出的那個永遠離開的要求,又是那麼、多麼、多麼——

    殘酷到不可饒恕啊!

    「我只是沒能從一開始就明白自己的心。」原辭聲干啞喉嚨里擠出的每個字,都像生鏽的碎刀片。「沒有人可以無所不能,我也一樣。我只是……知道得晚了一些而已。」

    沈棠風搖頭嘆息,滿臉無可救藥的神情。「你根本沒有心。」他說,「不但沒有心,曾經離何驚年那麼近的時候,都不曾看清過何驚年的真心。」

    「以前,何驚年還在當那個所謂的『原夫人』的時候,每次我見到他,他都是難過又狼狽的樣子,從來都沒真正開心過。」

    「因為孕期腿腳不便,他不當心掉進水裡,你非但沒及時出現,連一句安慰都沒有,還漠視他、苛責他,認為他讓你大失面子。」

    「做第一次孕檢,其他妻子都有丈夫陪著,就他孤零零地坐在那裡。住院的時候你有出現過哪怕一次嗎?」

    「他明明很喜歡小動物,可下著那麼大的暴雨,他卻只能站在紙箱旁邊,連抱起小狗的勇氣都沒有。因為他擔心你會不高興。」

    「原辭聲,難道你就沒發現嗎?你天生就有一種讓人痛苦的能力。你不光折磨你自己,還毀了何驚年。如果他沒跟你扯上關係,根本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你閉嘴!」原辭聲失控地低吼,「你知道什麼?如果你沒把他帶走,我和他早就重新開始了。我什麼都能給他,只要他要,只要我有。他就該留在我身邊,你這種人有什麼資格配和他在一起,你連肖想一下的資格都沒有!」

    「我當然有資格,誰都比你有資格。」沈棠風冷厲地揚高音調,「是我,把被你毀掉的何驚年從深淵裡拉出來。現在的何驚年有新的生活,有很好的人生和未來。如果你還愛他,或者對他還有一些愧疚,就請不要再打擾他。你這個人,就該和他那些不堪的記憶一起,統統被忘個一乾二淨。」

    「不可能!」原辭聲猙獰嘶叫,「何驚年絕不可能忘了我!」

    「強辯毫無意義。」沈棠風憎惡地別過頭,「說起來你真該感謝我,沒有告訴他以前那些事情。如果他都知道,你覺得他還願意看到你這張臉嗎?只怕恨不得殺了你吧?」

    原辭聲愴然冷笑,「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可在意的?你只要清楚一點,我絕對不會放手。我們還有糕糕,我離不開他,糕糕也離不開他。」

    話音剛落,緊閉的病房門悄沒聲息地開了。

    何驚年臉色慘白地站在那裡,蒼白嘴唇囁嚅著問:「你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

    *

    出院後,何驚年把自己關進工作室里,一門心思做那個鳶尾花小鐲。沈棠風就陪在他旁邊,看他認真工作時專注的神情,看那雙白淨秀氣的手,是如何把無機質的冰冷金屬和寶石,變成富有生命感的珠寶——

    為他和原辭聲的女兒,精心創造的珠寶。

    原辭聲每天都到工作室來,沈棠風不讓他進到裡面,他就站在外面賴著不走。每次何驚年忙完出來,他都紅著眼睛迎上去想找機會說話,但何驚年看也不看他,被沈棠風攬著,一聲不響地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其實,何驚年也不是故意不理他,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任何人身上。等到小手鐲做完,他就整天趴在桌上,看著它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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