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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7:36:58 作者: 何處東洲
何驚年懷疑,如果自己不出聲提醒,他可以一直維持這樣的狀態。
夢魘住了一樣。
後背瀰漫開微涼發麻的感覺,何驚年隱約感覺氣氛越來越怪異,正好講得也差不多了,乾脆站起身,「原董事長,如果沒別的問題的話,我們就先到這裡吧。」
原辭聲渾身一顫,像從一個噩夢跌進另一個噩夢。「你要去哪裡?」他一把攥住他的手,力量之大,幾乎快將他整個人扯進自己懷裡。
何驚年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就掙,「我……我要回去了。」
原辭聲指骨紋絲不動,眼睛泛紅地瞪著他,胸膛微微起伏,仿佛拼命壓制一個即將破體而出的怪物。好一會兒,他才慢慢鬆開手,語調毫無起伏地說:「我送你。」
「不用……」
「我送你。」原辭聲打斷,長腿一邁走到他前面,不知是想讓他跟隨,還是只想擋住他的去路。
*
封閉的電梯間。
何驚年雙手垂在身側,被握過的腕子緊緊的發熱,好像仍被束縛著一樣。這次,他雙眼不敢再看鏡壁了,只盯著樓層數字一層層往下跳,期盼快點到一樓。
雖然目不斜視,但他總覺得原辭聲還在看他,不藉由鏡子的反射,光明正大地看,肆無忌憚地看,伺機獵捕地看。
何驚年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難道自己以前認識他、還得罪過他嗎?可自己並非會得罪人的性格,更不可能觸及他那種高不可攀的存在。
現在回想起來,從他買下自己畢業設計的那一刻起,甚至更早,他就已經找到亂麻里的線頭。只要不斷拉扯、拉扯、拉扯——
忽然,頂燈一陣胡閃亂跳,「砰」地徹底暗了下去。緊接著電梯震動,然後停滯不動了。
樓層數字變成鮮紅的一條直線,浮在驟然降臨的滿目黑暗裡。
「電梯好像故障了。」何驚年定了定神,去按緊急呼叫按鈕,可那頭沒有應答,手機也沒有信號。
怎麼辦?他愈發焦慮忐忑,現在竟成了自己和原辭聲被關在一起的要命境況。如果對方像先前一樣突然變得奇怪該怎麼辦?自己連躲都沒法兒躲。
何驚年不停地按著緊急呼叫按鈕,不回頭也能感覺到,原辭聲隱藏在黑暗裡,看著他,注視著他,仿佛無論發生了什麼,都絲毫不能影響他做這件事。
「吱嘎——」
毫無徵兆地,頭頂傳來鋼纜轉動的聲音。電梯忽然往下掉,強烈的失重感從腳底竄上來,何驚年小小驚呼出聲,一個趔趄就往後倒去。
一雙結實有力的手臂纏上他的腰,像叢林裡善於絞殺獵物的蟒,肌理中卻又滾沸著灼熱的血。
「別怕。」
聲息暗啞,吹拂耳廓,惹得何驚年本就發軟的雙腿更加無力,順理成章地被男人扣進了胸懷。
驚慌茫然中,一個可怕的發現冷電似地閃過腦海,難道原辭聲一直站在自己身後嗎?僅隔一臂之遙的距離?
他……到底想幹什麼?
「原董事長……?」何驚年聲音都害怕得變了調,「我沒事,請你放開我!」
「別怕,我在,我在……你不要怕。」原辭聲胡言亂語地安慰,胳膊收得更緊,快將他的腰掐成更細的一捻。
「你這樣讓我更害怕!」何驚年拼命去錘他的手,對方一震,終於鬆開了他。黑暗裡,他聽見原辭聲好像有點哽咽,說:「你別怕我。」
就在這時,電梯揚聲器里傳出工作人員的聲音,說維修人員馬上趕到,請他們再堅持一下。
電流聲沙沙,寂靜更加寂靜。何驚年緊貼冰涼的鏡壁,顫抖著望向原辭聲的輪廓。
昏蒙中,那雙碧綠眼珠依然貓一樣瑩然發亮,目光像是深秋被堆積在馬路邊的梧桐葉,透著一種被拋棄的讓人心酸的淒涼。
「我們以前……認識嗎?」何驚年動了動嘴唇了,「我出過場事故,從前的很多事都記不清了。」
原辭聲沒吭聲,良久,他說:「一面之緣。」
或者說,從來都沒真正認識。無論是何驚年眼中的他,還是他眼中的何驚年,都是假的。
「這樣啊。」何驚年訥訥道,「我還差點以為自己曾和您鬧過什麼不愉快呢。」
「你……好嗎?」聽到他不明所以地「誒」了一聲,原辭聲又苦澀道,「這幾年,你過得好嗎?」
「怎麼說呢……我當年出過一場車禍,事故帶給我的後遺症很嚴重。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像被困在一個繭子裡,連自我意識都很模糊。等到終於好了些,知道自己是誰了,又發現記憶缺失了一大塊,仿佛被世界所拋棄。」
何驚年回憶著最初那段時間,腦海一片空白,心中卻充滿悲傷。記憶會消失,唯有感情根深蒂固。
「幸好,我的男朋友一直都在我身邊,照顧我,鼓勵我。所以,就算辛苦的時候有很多,我還是感覺自己很幸運,很幸福。」
明明是清澈悅耳的話音,每個字又像最無情的詛咒。原辭聲伸手扶住鏡壁,才使自己沒有被猛然錘向胸口的痛苦擊垮。
當對幸福的憧憬過於急切,那痛苦就在人的心靈深處升起——
這是他在心理醫生給他的推薦書目中讀到過的話,加繆的《西西弗斯的神話》。當時不過竦然而驚,現在卻成準確應驗的讖語。
何驚年不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