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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7:36:58 作者: 何處東洲
    他拼命忍住,乖乖的動也不動。

    儘管他內心害怕得快要死掉。

    很快,他掌握了一套讓男人聽他話的訣竅。他發現,只要他表現乖巧,再稍微流露出一點對男人的依戀,男人就會高興得跟什麼似的,好像連心肝都能當場挖給他。

    出了年,男人似乎忙碌起來,不能像之前那樣二十四小時地守在他身邊。他看得出來,男人對此十分焦躁,抱著他說瘋話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但他知道,越是這樣,就越要順從男人的心意。

    有一次,男人情不自禁地吻了他,一瞬間,他只覺自己像被毒蛇咬了,卻還是顫抖著回應了這個吻。

    男人一怔,隨即熱烈地將吻鋪滿他整張臉,比火還灼人的吻觸迫得他痛苦窒息。

    再忍一忍,他告訴自己。再忍一忍就好了。

    一天晚上,男人忙完工作後,又匆匆趕來了醫院。夜已經很深了,男人渾身帶著冬夜深重的寒氣,看上去非常疲憊。

    他鼓起勇氣,顫顫地抬手撫摩男人冰冷的臉頰,問他冷不冷。男人眼睛頓時紅了一圈,握著他的手,絮絮地說了許多肉麻的情話。

    何驚年被他煩得頭髮暈,一陣一陣地打噁心,但還是耐著性子敷衍他。男人愈發興奮起來,一會兒說要堆雪人給他看,一會兒又抱著他說要講故事給他聽。

    何驚年努力微笑,雖然他感覺自己笑得比哭還難看。男人顯然沒發現,還痴迷地盯著他的臉,綠眼睛裡翻湧著熾熱的濁流。

    「外面太冷了,我想還是聽你講故事比較好。」他儘可能保持自然,不讓男人察覺聲線里的顫抖。「但我現在真的有點餓,想先吃點熱熱的東西。」

    「年年餓啦?」男人連忙去拿保溫盒,何驚年打斷他的動作,說:「家裡的飯菜我吃厭了,現在就想吃全家的關東煮,你可以幫我買一下嗎?」

    說完,他緊張地盯著男人的表情,手心都沁出一層冷汗。所幸男人對他的話奉若神明,忙不迭點頭,「好,我馬上去。」

    何驚年剛舒了口氣,走到門邊的男人忽然停下腳步,側過頭看向他。白熾燈將俊美的臉照得半明半暗,一雙眼睛也深深陷成了坑。

    「年年,你不會亂跑的,對嗎?」

    何驚年心頭驟緊,「嗯。」

    男人露出笑容,眸光復又深情融融。「乖乖等我,我馬上回來。」

    門合上了。

    何驚年下了床,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側耳細聽,寂靜無聲。大約過了五秒左右,外面才響起腳步聲,然後逐漸遠去。

    他拔足飛奔了出去。

    醫院範圍內的全家便利店只有一家,就離住院部不遠,一個來回不過五分鐘左右。他必須抓住這寶貴的時間,從魔鬼身邊逃離,尋找他丟失的寶貴東西。

    一路上,他就像被洪水猛獸追趕,不能停也不敢停。衝出醫院大堂,他又飛也似地跑下大門外的台階,一顆心在隨著咚咚的腳步在腔子裡通通亂滾,幾乎快從喉嚨里竄出來。

    身後,沒有人追來。

    唯有料峭寒冬里冰冷徹骨的夜風,獵獵呼嘯,吹起他身上柔軟睡衣的衣角。衣服是男人早上親手幫他穿上去的,當時還帶著男人指尖滾燙的溫度,可現在只能激起深夜的刺骨寒冷,渾身像包裹著一層冰霜。

    凍到骨髓里。

    可再冷,他也不能停下奔跑的步伐。空曠的院區那麼大,仿若弔詭的命運迷宮。他沒有毛線團也沒有麵包屑,只能依憑本能尋找出口。

    他大口喘著氣,冷風入喉,每一口都像吸入密密麻麻的冰碴,扎得整個胸腔痙攣刺痛。光禿禿的枝丫在頭頂降下交錯陰影,他感覺隨時會有禿鷲飛出來,用尖銳鋒利的長喙,啄食他早已百孔千瘡的心臟。

    終於,他站在圍牆之外的人行道上。眼前是車水馬龍的街,頭頂是無限延伸的城市天際線,好大一個世界,好陌生的一個世界,悲哀地,他驟然意識到一點——

    自己沒有可回去的地方,也不知道該去往何處。

    但他不能停下腳步,惡魔隨時會抓到他,將他一口咬住。他就像童話里穿上紅舞鞋的小女孩,受詛咒驅使只能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不知何時,天空中又飄起了雪。紛紛揚揚的雪花飛旋著落下,在沿街路燈的照耀下,宛如閃閃發亮的星屑。

    雪絨在地上逐漸積起,又不斷落在他的頭髮和肩膀上。仿佛是不堪忍受雪花的重量,他的步伐越來越慢,最終像被徹底壓垮一般,毫無徵兆地摔倒在了雪地里。

    他就這麼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靜靜地像是睡著了一樣。意識在劇烈奔跑後的眩暈與窒息中浮浮沉沉,混亂的視界裡是一片雜亂無章的怪異線條,各種光點光斑胡蹦亂竄,把他本就混沌的思維攪爛得一塌糊塗。

    就是這樣了吧,他的結局。

    沒有退路,沒有去處,沒有生存能力,連繼續奔跑都做不到。

    他只能倒數等待,等那隻美麗的魔鬼從漆黑暗影中顯形,將他拖回深不見底的地獄。

    一雙穿布洛克鞋的腳停在他面前。

    「怎麼把自己搞得這麼悲慘。」男人俯身,修長指骨掐住他的下頜,迫使他抬起頭來。

    模糊視界裡,晃動著陌生男人的面影。濃秀眉眼藏在黑呢禮帽的陰影里,薄唇斜斜一挑,勾勒出少年頑皮的譏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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