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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7:36:58 作者: 何處東洲
可原辭聲接過王冠後,只像隨手拿起撥浪鼓那種小玩意兒,笑吟吟地在女兒面前搖晃,逗她用小胖手去抓。
「唉。」原辭聲略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對眾人道,「我還在學習怎麼當好一個父親,現在只能做到她要什麼便給什麼。最近她看到亮晶晶的東西就會笑,我思來想去,也只能送她一些漂亮的小石頭了。」
眾賓客吞了口唾沫,眼睜睜地看著什麼都不懂的嬰兒,一下一下去掰握冠冕上那些精細的裝飾。因為是久遠的古董,上面的鑲嵌物已經十分脆弱。所幸小孩子沒長性,一會兒就失去了興趣。不然再折騰幾下,這麼件藝術瑰寶恐怕就要無了。
原辭聲倒好,連眼皮都不抬一下,好像除了老婆孩子眼裡就再容不下其他。見寶寶吐著口水泡泡,小胖手一張一合要抓自己頭髮,便習慣成自然偏轉過頭去。為跟史努比競爭,他連頭髮都不剪了,直接紮成馬尾供老婆女兒隨時享用。
「葉卡捷琳娜二世在日記中寫道:寒冷與豐饒都是上帝的恩賜,俄羅斯人即便註定只能在寒冷的泥濘中跳舞,可他們皮靴踢飛的石料,卻一定是連教皇都要嫉妒的寶石。」
原辭聲被小胖手大力薅著頭髮,絲毫不減優雅迷人。他長眉略跳,笑容更深,道:「我不能令我的家人無所不有,頂多,只能讓他們也被教皇妒忌罷了。」
*
宴會結束後,整座山莊一下子安靜下來,像一艘靜靜行駛在黑夜海洋上的船。客廳里昏暗一片,壁爐里跳動著紅色的火光,噼里啪啦輻散出融融的暖意。
「今天是不是累了?」原辭聲撫摸著青年柔軟的黑髮。何驚年裹在駝絨毯子裡,眼睛都快合上,還是咕噥:「不累。」
「快點睡吧。」原辭聲吻了吻他的前額,「我陪著你。」
何驚年還想和他一起看窗外的雪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老公,寶寶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原辭聲笑了,「怎麼突然想到問這個問題?」
「我在宴會上看到幾個小朋友都好可愛。」何驚年抿著嘴巴,「我們的寶寶什麼時候也能像他們一樣蹦蹦跳跳,叫我們爸爸媽媽?」
「小孩子很快就長大了,說不定到那時我們還希望女兒能慢點長大呢。」
「你是怎麼知道的啊?」
原辭聲無言。他不曾正常地成長,他的少年期被原正業揠苗助長式地掐掉,忽而一瞬,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我好想寶寶早點長大。」何驚年喃喃,「想給寶寶梳小辮子,想牽著寶寶的手陪她上學放學,想給寶寶做好吃的點心……」
清柔的聲音越來越輕,取而代之的是勻淨的酣熟鼻息。
何驚年睡著了,像只貓咪伏在他的膝頭。
原辭聲輕輕拍著他的背脊,哄孩子那樣哄他入眠。借著景觀燈透進來的光暈,他垂眸凝視妻子的睡顏,心軟成了一汪水,暖暖的,熱熱的,在胸腔來回滾動。
他新生的心正在逐漸長得更好。
在被無理剝奪了一顆心之後。
*
灰黑肅穆的葬儀禮堂中央,靜靜躺著母親的靈柩。母親已經去了乾淨純白的天國,而他卻被留在了骯髒不堪的世界。
「你的母親太過軟弱無能,妄圖用一種最愚蠢的方式逃避責任,殊不知這樣只是浪費了她僅剩的生命價值。」男人平靜地說著,大手落下來撫摸他的頭髮。
「曾子曰:響不辭聲,鑒不辭形,君子正一而萬物皆成。從今天起,你只有原辭聲這一個名字,明白嗎?」
他不肯點頭,不肯說話,只是流淚。他憎惡他的新名字,源自骯髒男人的名字,自然也是髒不可觸的。
「既然這樣,你就跪在這兒好好替她哀悼吧。」
男人派人鎖住了大門,不給他食物,不給他喝水,連一盞燈都不給他。就這麼將他一個人關在黑得如同地獄的葬儀禮堂中。
第三天,男人進來了,問他是否願意承認錯誤。因為寒冷與飢餓,他已經說不出話,只能以蔑視的目光狠狠瞪視男人。
「這樣。「男人瞭然地點點頭,出去了。
隔了兩天,男人再次出現。這會兒他已經意識不清,幾乎快要死去。男人叫人把他帶了出去,將他關進一間狹小的病房裡。
幾步路就走到頭的雪白房間,除了一張床什麼都沒有,連窗戶都沒有,就像一個密不透風的監牢。他無法感知時間流逝,只能通過每天一次的送餐,來判斷究竟過了多久。
男人每過七天左右會來一次,問他認不認錯。差不多第六次的時候,他向男人低了頭,說出求饒話語的時候,每個字都淬滿劇毒的恥辱感,將他的大腦腐蝕得千瘡百孔。
「成年人都撐不過一個星期,至多半個月。而你竟然堅持了四十五天,真是讓我佩服。」男人鼓了鼓掌,又道,「你知道你錯在哪兒嗎?並非是你忤逆我,而是你做出了不賢敏的選擇。如果你能做出正確的選擇,那麼,也不用吃這麼多苦頭了。」
他抬起空洞的綠瞳,似乎無法理解男人的話意。
「心。」男人嘆了口氣,「心影響了你的理智,干擾你做出正確決斷。但這不是你的錯,是你母親沒有教育好你。你放心,從今天開始,我會把你帶回正途。」
心是多餘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