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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7:36:58 作者: 何處東洲
原先生怎麼還不回來呢?為什麼明明才離開沒多久,就忍不住開始想他呢?
何驚年低下頭,把發燙的臉埋進胳膊里。
其實,之前也會想,想,但又不敢。因為,每多想一秒,就多難過一秒。難過不斷累積,壓得胸口沉甸甸的發痛,連心跳都變得滯重起來。
以後,是不是能大膽地多想他一些了呢?
何驚年彎了彎嘴角,小小地打了個哈欠。等原辭聲回來,他們還要繼續布置嬰兒房,於是他閉了眼,決定稍微打會兒瞌睡養養精神。
他眯得淺,開門聲音一下子就把他驚醒。睜開眼,窗外最後一縷頹光已經徹底隱入地平線另一端。
滿目浮動的黯淡灰黑里,原辭聲正靜靜地站在他面前,碧翠澄清的雙眸居高臨下的注視著他,沒有一絲情緒,又好像在認真地思考著什麼。
「你回來啦。」何驚年覺得原辭聲有些怪怪的,心中莫名生出慌亂。
原辭聲朝他伸出手,五指展開,漆黑的小方盒躺在掌心,「你掉的東西。」
「謝謝……」何驚年接過他的隨身聽,機器外殼觸手溫熱,看來已經被人用力握了很久。
原辭聲又不說話了,只無聲地審視著他。何驚年被他有如實質的目光迫得愈發慌張,小聲問:「怎麼了嗎?」
「裡面的人,是誰?」
何驚年顫抖了一下,「什麼?」
原辭聲笑了,笑意不達眼,臉上像戴了一張森冷蒼白的假面。「隨身聽錄音里的那個人,是誰?」
何驚年呼吸明顯急促起來,「你聽過了?」
「沒聽完。」原辭聲的笑容愈發尖刻,「但也夠了。」
一想起那清朗如山中溪澗的少年聲線,他就覺得無比噁心,就像活活吞下什麼髒東西,連五臟六腑都翻攪起來。
「夠了……是什麼意思?」
「他跟你什麼關係?」原辭聲蹲下來,鉗住何驚年的下頜用力抬起。白皙的頸項像瀕死白鳥的長頸,在壓抑憤怒的力道中顫慄不已。精巧的喉結上還殘留惹眼的紅跡,那是昨晚被他咬的。
只是彼時,他還覺得對方像純淨無暇的雪,而現在卻已然像融雪時分被人踩踏過的雪泥,頓時變得骯髒污黑起來。
「他只是很久以前的朋友……」何驚年感覺下頜骨快被他捏碎了,每說一個字都疼得鑽心。「就算……就算現在他站在我面前,他都不會記得我的。」
「很久以前的朋友?」原辭聲像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般嗤笑出聲,「我跟你說過,我討厭欺騙,你沒忘吧?」
「我沒騙你,那時候我才十一歲,真的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何驚年閉了閉眼,愴然道,「我都忘了他是什麼樣的人了。」
「所以,你想了他十幾年?」原辭聲視線落到那個隨身聽上,直到現在,何驚年還緊緊捧著它,真是髒,髒死了!
「每天睡覺的時候把它放在枕頭下面,出門也要帶在身邊,就連……」他如鯁在喉,忽然說不下去了。
難怪那天晚上他聽到自己念那個故事,會有這麼大反應。甚至,當自己抱他的時候,他心裡想的,恐怕還是只有那個人。
原辭聲逼迫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哪怕再那麼一轉念,他都噁心得幾欲發狂。
「浪費了一天時間,我先去忙,你早點休息。」他轉身,快步離開,多呆一秒都無法忍受。燥怒與恥辱在這具速來刀.槍不入的軀殼裡橫衝直撞,將尊嚴衝擊得潰滅凐散,徹底分崩離析。
門重重地合上,何驚年被一個人留在漲潮的黑暗裡,心中是從未有過的絕望。
他竟然還痴心妄想,認為神明免去了自己貪心的懲罰。可事實卻是,自己只是短暫擁有了一瞬的美夢,「啪」,夢碎了,從更高的地方落下,粉身碎骨。
原辭聲再沒同他說過話,也再沒看他一眼。他活著,卻如同幽靈,徘徊在這個根本不屬於他的地方。幽靈尚有棲身的墳冢,可原辭聲不要他,他就是真正的孤魂野鬼。
如此過了幾天,何驚年再也承受不住這種煎熬,主動敲響了緊閉的房門。他知道原辭聲就在裡面,可原辭聲還是對自己聽聞不問。他沒辦法,他總是無可奈何,只能守在外面等。
終於,原辭聲出來了,目光漠然地從空氣中划過。何驚年跟在後面喚他,他的腳步也沒有瞬息停留。
有一瞬間,何驚年甚至生出一種恐懼,自己是不是真的變成了幽靈,所以原辭聲才會這樣對自己。
「原先生……!」他鼓足勇氣攔在了他前面,這下,那雙玻璃般的綠眼才向下一滑,稍微有了點反應。
「這個。」何驚年攤開雙手,把隨身聽舉到他面前,「還給你。」
原辭聲無情無緒,「什麼意思?」
「我不要了,隨便你怎麼處理都行。」何驚年頓了頓,「丟掉……也行。」
原辭聲緘默。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受不了這種難堪的氛圍,何驚年又訥訥道:「我從小就沒什麼朋友,所以才會比較珍惜,真的只是這樣而已。」
原辭聲看著他,才幾天功夫,他就肉眼可見地消瘦了下去,蒼白的臉頰隱約透出淡淡的青,尖削的下頜脆弱得仿佛一掐就碎。
「進來。」
何驚年一怔,沒想到他竟這麼快就願意理睬自己。
「這裡。」原辭聲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位置,何驚年慢慢坐下,心神不寧之時,腳踝突然被攥住,嚇得他用力掙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