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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6:50:17 作者: 進階的兔子
    時錦起身,左右轉著圈兒,遠處雨聲中的呼喝隱隱傳來,仿若暗夜巨獸爪下哀嚎困頓的小獸,垂死掙扎。

    她往氈棚外望了望,天地萬籟黑黢黢一片,只五皇子的氈棚亮著一盞燈。隔著滂沱大雨,她瞧見五皇子披著油衣坐在棚外的輪椅上,眺望遠處的黑暗。

    他想掙脫輪椅起身,然剛剛站立起來,想要往前邁步,又跌回輪椅中去。幾次三番俱是不行,偏偏油衣被風雨掀開,半個身子淋在雨中,頹喪又灰敗。賀神醫那素日裡散淡的容止也跟著有些狼狽,白髮貼著白衣,身子卻是微微弓著,似是在勸阻五皇子愛惜身體。

    她的心跟著刺痛了下。

    這般的夜,所有人都在爭分奪秒,都想為自己掙出一條生路來,她又為何只拘囿一處氈棚、一介草蓆?

    「奴婢得出去瞧瞧。」她道。

    柳意張著眼,似是在看瘋子,「你瘋啦!」

    她的話剛出口,時錦便披了蓑衣沖入雨中。

    因著夜太黑,她深一腳淺一腳順著坡脊往下,遠遠瞧見穹頂天幕下黑黢黢的人影兒伴著呼喝死命挖著渠。

    水勢洶湧,風亦很大,拍打著漲上來又退下去。然每次跌漲,都距人群更近。

    她又往另一側瞧,另一側,只有黑漆漆的夜,並著雨聲,瞧不見任何活物。

    然她知道,那於暗夜下瑟瑟發抖的,有婦孺,有老人……

    這條路,她走了好多次,跌跌撞撞得在泥濘中前行,又摔倒了幾次。

    每每摔下去,她又揪著地面爬起來。身上的泥伴著雨水越滾越多,連帶著她的聲音在雨中也聽不太真切,「還有人嗎?還有人嗎?有沒有人?」

    然一次次呼喝,直至聲嘶力竭。

    就在她打算放棄時,大郎那稚嫩的聲兒於一片暗沉沉雨幕中回應她,「有!」

    更多的聲音漸漸匯聚起來,蒼老的、嘶啞的、軟糯的、清脆的、沉重的……

    「有!」

    「有!」

    「有!」

    「有!」

    「有!」……

    時錦想笑又想哭,還有人於暗夜中掙扎求生……

    .

    越來越多的人匯聚到挖渠的隊伍中去,不獨是健壯的年輕人,還有老人、女人、孩子,一個個於雨夜中靜默,又於雨夜中爆發。

    時錦也在他們當中,與大郎和張娘子挨著。有鐵杴的用鐵杴,有鍬的用鍬,有木棍的用木棍,有手的用手,一筐筐泥土被挖出,廩出一道深深的溝來,牽引著漲出的水往更深的谷中引去。

    「小心!」大郎畢竟年紀小,腳下一滑,差點跌入新挖出的渠中。

    時錦一把抓著他,與張娘子一起往外拽。

    然上漲的雨水澎湃著,越過最後一道障礙,洶湧著往這邊襲來……

    第94章 驚嚇

    時錦跌在原地,身上的泥把茭白的裙徹底染成了黑。

    然她不敢鬆手,嗓子是啞的,身子是酸的,胳膊是疼的,指節亦是扯得厲害,只狠狠揪著大郎的一隻胳膊,使盡往上拽。

    雨大泥滑,便是連她半個身子都跌了進去。下一瞬,身後的人扯住了她,然後是更多的人,一個個,伸出手來,將她扯出泥淖,便是大郎,也隨著這一股大力被帶引上來。

    「阿娘~」大郎破了聲兒,抱著張娘子哭得厲害。

    滾滾洪水順著溝渠一涌而過,奔向疏散用的谷地。

    時錦嚇得半天沒有回魂,甚至聽不清周遭人的聲音。她無意識得轉過頭去,只見齊天逸面上帶著急,仿佛在訓斥她,只嘴巴一張一合,雨水順著他染著污泥的臉流入口中,狼狽又帶著些許滑稽。

    時錦雖聽不清他在說什麼,然她就是想笑,也確然笑了出來。

    「你知不知道剛剛有多危險!」齊天逸還在訓她,便見一身皆污的女孩坐在泥淖里朝他笑。他甚至都能瞧見她細白的齒,還有雨水沖刷得泛白的臉,一瞬間,所有的訓斥都堵在了胸口,不上不下。

    他緩緩呼了口氣,正要說兩句軟話兒,便見她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

    齊墨璟戴上了他的銀白無臉面具,這一刻,他是緹騎司提督范程,亦是陛下手中的刃。

    只這把刃,上一世是沒有個人意志的,只為帝王平定一切障礙,仿若沒有感情的機器,執行著所有來自帝王的指令。

    暗殺、監聽、刑獄……一切不能拿到明面上的,他來做。

    也因此,便是做回齊府二爺的身份,他亦是清冷的、算計的、縝密的、狠戾的……

    他以為,他的一生,如一潭不受攪擾的死水,波瀾不驚。可他碰見了她,純淨的、易碎的、溫軟的、堅韌的……每一面都讓他痴迷。

    原以為,唯有殘忍嗜血能帶來短暫的快感,讓他心中那頭關著的瘋狂的獸平靜下來。可她,帶給他更多的精神愉悅。

    她的脖頸那般纖弱,細細的,仿若一捏就斷;眼睛黑白分明,每每被他欺負時,總是隱忍著,似哭非哭,卻在他的撻伐下軟成了心頭的泥。雲收雨歇那一瞬,他心中的獸仿若饜足的貓兒,哼唧著,眷戀著,恨不得將她揉入骨血中,時時刻刻攜著、帶著。

    那時候,他不懂,只淡淡的,覺著大約這便是情愛。

    情愛,他不需要,揮之即來,呼之即去便可。

    他一直這般認為,也一直高高在上。直至,侍墨說她背叛了他,他的心才一點點痛起來。那些痛,密密麻麻的,蓋過了身上的傷,烙在靈魂深處,便是重生一次,也不敢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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