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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6:13:46 作者: 比卡比
    魏枕風緩聲道:「總歸此處只有我們二人,你若殺了我,大可說我是死於萬華夢之手,把事情全推到東陵頭上,引得北淵出兵東陵,南靖從壁上觀,坐收漁翁。」魏枕風揪著他的衣領,將他拉得更近,兩人的鼻尖幾乎要碰到一起,他甚至能看到魏枕風冷冷掃下來的長睫,「你是這麼想的,是嗎?」

    他理應解釋的,他應該鎮定又理智地告訴魏枕風,他雖然這麼想過,但他始終沒有這麼做過。

    論跡不論心,他想想也不行?魏枕風憑什麼這麼對他。

    趙眠咬著牙:「是又如何,早在你逼迫我下跪時我就對你動過殺心。此乃人之常情,你別說你從沒對我有過。」

    他們離得太近了,魏枕風瞳仁中映著他不甘示弱的臉,平日裡能亮到人心裡去的眼睛裡只剩下耐心耗盡的冷淡。

    趙眠心中閃過一個不該有的念頭——難道,魏枕風真的從來沒有……

    「我沒有。」魏枕風乾脆利落地回答了他的問題,「從來沒有。」

    趙眠怔愣片刻,愧疚和心虛險些讓他露出弱者的姿態。他偏過臉,勉力維持著尊嚴:「或許對你來說,與我春風一度不過是一樁小事,能保住性命做了便做了。但對我來說,我不想,我不願意,所以我會竭盡全力去避免這件事發生——我不覺得我有錯。」

    我不覺得我有錯。

    一如既往地目中無人,唯我獨尊。

    魏枕風專注地看了他許久,忽然笑了,笑中帶著不加掩飾的嘲弄,也不知是在嘲弄趙眠,還是在嘲弄他自己:「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既然如此,」少年目光下斂,嗓音冷漠得讓趙眠心顫,「那就來吧。看看是你能殺了我,還是我能要了你的命。」

    他這副模樣讓趙眠胸口一窒,巨大的壓迫感令趙眠心底沒有來地升起一絲恐懼。

    所以,以前的清朗隨性都是裝出來的麼,這才是北淵小王爺真正的本性。

    魏枕風最終還是對他動了殺心。

    意料之中的事罷了,沒什麼可震驚的。沒有理由他能這麼想,卻不許魏枕風和他一樣。

    成王敗寇,自古使然。

    萬幸,他還有個弟弟,否則父皇和丞相如何能支撐下去。

    父皇一定會哭的吧,他都不會哭了,父皇還會。

    趙眠緩緩閉上了眼。他感覺到魏枕風朝他低下了頭,在他耳畔輕聲道:「別求我救你,趙眠。」

    說罷,魏枕風鬆開了揪著他衣領的手,對著他的胸口用力一推。

    嘩——

    趙眠跌入了溫暖的清泉之中。

    帶著藥香味的泉水爭先恐後地湧入趙眠的口鼻,將他的呼吸悉數掠奪。他睜著眼睛,全身被暖意包圍,透過水麵他還能看到那一輪朦朧的明月。

    魏枕風是想要淹死他?

    這樣也不錯,至少泉水是溫熱的,在竹林里太冷了。

    但很快趙眠就發現自己想錯了。大概是因為要供萬華夢享用,溫泉修得並不深,正常少年的身高足夠站起來。

    可他站起來了又能如何?眼睜睜地看著魏枕風服下僅剩的解藥,而後匍匐在他腳下,忍受蠱毒的痛楚,無能為力地死去麼。

    與其如此,還不如死在這一片溫暖之中。

    趙眠閉上眼,放任自己下沉。在他即將沉到池底時,一條手臂攬住他的腰,將他抱出了水面。

    呼吸重新變得順暢,趙眠劇烈咳嗽著。泉水在他肩膀下面的位置,在他面前站著一個渾身濕透的少年,一言不發地看著他,任由他咳得幾乎直不起身體,少年也沒有半點心軟。

    趙眠咳了許久才停了下來,視野重新變得清明。他抬起頭,朝少年看去。

    皓月之下,他看到了一雙再熟悉不過的眼睛。

    兩顆淚痣於雙眼之下對稱而生,和記憶中的一樣,在一張年少俊美的臉上危險地引誘他墜入少年的眼眸中,然後……毫不留情地溺斃絞殺。

    作者有話要說:

    *《開元天寶遺事·遊仙枕》

    *《琵琶記》

    第18章

    趙眠驀地僵住了。

    他認識這雙眼睛,更認識這兩顆雙眼下淚痣。不少美人都是眼角一顆美人痣,他偏偏有兩顆一模一樣的,分別在左右眼下的正中間。太特別了,特別到讓人一眼望去,便終身難以忘懷。

    也正因為外貌太過出眾,只要有不想暴露身份的場合,北淵小王爺都不得不易容偽裝。

    這兩顆眼下痣不會出現在李二的臉上,李二的膚色沒有這麼白淨,五官也沒有這麼張揚俊美,發怒時呈現出的侵略性像刀子一般,凌厲又涼薄。

    面前水中站著的少年,簡直就是六年前北淵小王爺的放大版。

    所以,是十八歲的魏枕風?北淵小王爺沒有長歪,也沒有曬成黑皮?

    和魏枕風重逢後,趙眠也曾想過,若北淵小王爺按照十二歲的模樣繼續成長,會是如何一番相貌。

    今日他有了答案。

    是比他想像中還要好的答案。

    趙眠大睜著眼睛,心緒亂成了一片,甚至忘了他現下生死一線的處境。

    他怔愣著開口:「魏枕風?」

    這也是他第一次開口叫他的名字。

    少年的臉色沒有絲毫緩和的跡象,他站在溫泉里,水才將將到他胸口的位置,長發一半沒入水中,一半浮在水面上,衣服緊貼著他的身體。他沒有軍中壯漢那般的壯碩的肌肉,也不似在室內的讀書人瘦弱清減,而是勁瘦得恰好好處,他明明已經很高了,這副身體卻時刻在告訴旁人,他只有十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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