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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5:25:52 作者: 寓風
他娘顫著聲問:「你爹爹呢?」
盧樹業眼淚涌得更洶了,聲不成調地說著,「蠻子衝過來,爹叫我快跑……」
他們頭一次上戰場就遭了偷襲,他才十六,他爹讓他別怕,跟緊隊裡的叔叔伯伯,刀子砍過來,他嚇傻了,他爹把他推開,讓他跑,使勁兒跑,他跑得鞋底都穿透了,跳進死水壇躲到天黑,才跑回營地,他們整個隊就他一個人活下來。
三奶奶呆了呆,一下子坐到泥地里,抓著地上的草哀嚎。
整個村子都在哭,號啕震天,高興的,悲痛的,一個人無法承受的,全通過哭聲發泄出來。
眼睛腫了,聲音嘶啞了。
回來的總算回來了,回不來的,從走時他們已經有準備。
人漸漸散了,相攜回家,休整洗沐,迎接新的生活。
三奶奶抹抹眼淚站起來,掏錢給小孫子,叫他去鎮子上買肉,「要好肉,要最好的!」
小孫子鼻子眼睛都紅著,睫毛沾著淚珠,一哽一哽地抽噎,她用袖子給他擦擦,「去吧,剩了錢買糖!多買點!」
小孫子應了,抓著錢和姐姐一路往鎮上跑。
路上,他們遇到了親戚,鄰居,大家眼睛都是紅腫的,背著太陽跑去,又迎著太陽跑回來。
天還沒黑,不晌不黑,家家戶戶卻都燃起炊煙,整個村子,都被煙火味浸熏透了,暮靄飛歸鳥,旅人歸故鄉。
這是他們過得最悲喜交加的一個秋天。
蠻族分裂,西線決戰一開始,兩支蠻族部落投降,橫跨北境幾百里的決戰打了一個多月,大勝凱旋,長達十六年的戰爭結束了,從立國之初就騷擾的大岐的北部蠻族被驅逐、分化,再構不成威脅,除戍邊留守的,剩下幾十萬將士分批卸甲歸鄉。
狗子恢復不少,宋六也能下床走動了,盧栩的案子終於斷下來。
人證物證俱在,不用他們三個多說什麼,縣令輕鬆就把案子判了。
盧栩罰五十兩銀子坐牢一個月。
若不是如今不再用兵,被盧栩打的官差也堅持說只被衣服蹭到了,盧栩也不是故意的,加之一大半證人都給盧栩求情,往重了判盧栩罪責都要被押去從軍戍邊。
宋六則有當街殺人嫌疑,罰二百兩,坐牢十年,還是狗子求情,磕磕巴巴說他頭上有舊傷,不然不會當場昏厥,宋六不知他舊傷多嚴重,更沒想殺他,最後改判三年。
另外,盧栩要賠宋六十兩銀子,宋六要賠狗子二十兩。
狗子堅持不要,被官差嚇唬一通攆出去了。
盧栩和宋六則被關押進牢里,等著家裡來交錢。
他們倆被一同押著往大牢走,都是熟門熟路,誰也不想搭理誰。
很快,譚石頭把錢送來了,還給盧栩帶了一包元蔓娘準備的冬衣,大牢冷,盧栩不讓她來牢里,她隔三差五就送點衣物進來。
盧栩人緣好,雖然一天只讓探監一次,盧家送來的東西無論給哪個獄卒,也都能原模原樣給他送進來。
宋六就不一樣了,從他進來,到天都黑透,觀陽宵禁了,也沒人給他送錢,就他娘托獄卒給他送了條被子進來。
盧栩好奇心起來了,什麼情況?宋家真鬧掰了?宋六沒人管了?
他實在想八卦,但這情境問這些好像有點兒缺德,盧栩忍啊忍,沒想到宋六也挺老實,一句話沒說。
第二天獄卒來收滕筐草鞋發新藤條和乾草了,宋六竟然也沒一句牢騷,老老實實領了藤條開始編筐。
可他哪幹過這個,他是獨生子,嬌生慣養,農具都是上次開荒現學的。
宋六算重犯,也是單間,左看右看,沒人教他。
完不成可是不給飯吃的,宋六為難了。
這時候,只聽另一邊盧栩敲著牆喊他,「哎,你是不是不會,我教你!」
宋六:「……」
士可殺不可辱,跟誰學他都不跟盧栩學!
中午派飯了,顏君齊給盧栩拎來三餐,一份兒給盧栩現吃,還有一份兒晚上還能托獄卒幫盧栩熱熱。
宋六交不上滕筐,沒人給他送飯,他得餓著。
晚上,他還是交不上,依舊餓著。
他餓得肚子咕咕叫,盧栩那兒菜香味兒一個勁兒往他這兒飄。
他這些天吃藥把最後那點兒家底也花光了,他娘連從前的衣服都當了,這會兒在外面怎麼吃飯都不知道呢,誰會給他送飯?
熬到第二天,宋六餓得頭昏眼花,再聞到盧栩的飯菜香,終於是受不了,主動找盧栩低頭了。
盧栩:「我教你沒問題,不過等你出去,你得給狗子道歉。」
宋六嗤笑一聲,「我出去?也行,等著吧。」
盧栩:「你不服?」
宋六翻過身,衝著盧栩吼:「他是你什麼人,你非要可憐他,那麼多人你怎麼不可憐可憐別人?!你那麼爛好心,怎麼不給我錢?」
盧栩:「他不是我什麼人,不是你讓他偷學我做田螺我才認識他嗎?」
宋六:「……」
有這回事麼?
他仔細想想,好像真有。
宋六:「就因為這個?」
盧栩:「我教他煮田螺時候把尾巴剪一剪,他覺得我是好人,偷偷讓我避著你點兒,還想幫我搭線找你別的兄弟替我向你求求情。」
宋六:「……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