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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5:25:52 作者: 寓風
    顏君齊莫名聽到這麼一問,生出幾分茫然,「尚未。」

    馬若源挺羨慕地感慨道:「那還是你自在呀!」

    另兩人聽了,也心有戚戚,和馬若源就出行搭起話來。

    顏君齊這才知道,坐在前面,半臉鬍子的就是這次唯一非補錄的秀才。

    這人瞧著已有三十多歲,也是為帶不帶妻兒帶多少東西多少銀子頭痛。

    顏君齊插不上話,安靜聽著,又過了半個時辰,最後一名到齊了,他們五人一同被叫去見縣令。

    縣令對他們一番勉勵,每人送了十兩銀子兩冊書,又留他們吃了午飯,席間提及他少年讀書時之不易,眾人都勾起苦讀的回憶,再聽縣令諄諄教誨,愈加的心神激盪。

    待他們散去,縣令獨留了顏君齊。

    縣令和藹地問他:「家中可準備妥當了,可有什麼難處?」

    五人中,顏君齊最小,家境也最差,那三十兩束脩,只怕顏君齊不好湊齊。

    不料顏君齊道:「並無。」

    他起身作揖,「學生尚有一事想問。」

    縣令放下茶盞,「你說。」

    顏君齊問:「不知縣中何時再考錄文吏。」

    縣令一怔,他想過顏君齊會有種種疑問,卻沒想他竟會是這個問題。

    「你想考文吏?」

    「正是。」

    「你可知吏與官,天差地別。」

    「知道。」大岐的縣官全要朝廷指派,至少要是舉人,若他成了觀陽縣的文吏,便不能再科考,窮其一生,最多只能在觀陽當個師爺。

    「那你因何……」

    顏君齊平靜道:「學生家貧。」

    縣令嘆氣,「空負一身的才學?」

    顏君齊不卑不亢道:「學生以為,不論耕種、從軍、經商、為官、為吏,只要心志不移,無論做的是什麼,都能照料親眷,庇護鄉里,學生不才,不求顯赫聞達,只求無愧天地,不累家親。」

    縣令看顏君齊的目光,有些複雜,他沉默片刻後道:「無愧天地,不累家親,就獨願愧於自己嗎?」

    顏君齊不語。

    考文吏,對讀書人來說的確是一條不錯的出路,但那是對已經科舉無望的人而言。

    十五歲能考上秀才,誰會甘願就此考個文吏。

    縣令嘆道:「我看過你的卷子。」

    顏君齊驚訝。

    縣令繼續道:「你們五人的卷子我都看過,尤其是你。你……」

    縣令忍不住又嘆了口氣,「你的答卷,策論外,其他科均是甲等,唯獨策論,只得了丙等,你可知為何?」

    顏君齊茫然,思考片刻,似有了悟。

    縣令搖頭笑嘆,「你觀點犀利,論述看似有據,卻天馬行空不切實際。特別是那篇論戰策。」

    朝廷中樞有主戰派、主和派,地方官員自然對長達十幾年的戰爭各有看法,論戰已經是這幾年的常規題目,無論是主戰還是主和,只要言辭有據,論述有理,都不算問題。但顏君齊偏偏將主戰和主和都批評了一遍,還別出心裁把戰事比作生意,提出要多面評估,不可畏戰,也不可求戰,民生為大,戰局經營牽一髮動全身,不可做虧本買賣。

    這等國策大事,他竟然比作商賈生意,把主戰的主和的都得罪個遍,尤其當今陛下就是明確的主戰派,顏君齊偏偏明著批評戰日持久,罔顧民生,即使他在前面論了戰之必要,但這觀點一出,誰還敢給他名次?

    虧得主考官愛惜他文采,一查檔案,見他只有十五歲,只當他年少鋒芒,世事無知,還是願意給他個末檔補錄的資格。

    「以你的才學天賦,即使只寫一篇中規中矩的策論,正選入府學,並非難事。」縣令盯著顏君齊,問他,「如今知道了緣由,可後悔?」

    顏君齊心裡像貓打翻了一廚房的調料罐,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搖搖頭,「學生不知,不過重來一次,學生大概還是會那麼答。」

    縣令笑起來,「也罷。你聰明早慧,但沒個教導的老師,憑一腔年少孤勇,即使能入仕途也並不見得是好事。」

    一介毫無背景的書生,那麼一篇策論,多虧是出在院試,若是寫於會試、殿試,讓有心人瞧見,說不定會興起軒然大波。

    尤其,是如今這波濤暗涌的年歲,朝中一年已經換了三名戶部尚書……只是,這些是不能同顏君齊他們說的。

    縣令道:「本官欲興辦縣學,已從故里請來數位先生,不日即可抵達觀陽。你就別考文吏了,若不欲入府學,便到縣學來學習吧。」

    顏君齊驚詫:「縣學?」

    縣令端起茶盞,和藹幾分:「童生便可免除束脩食宿,既然家貧,便安心來讀吧。」

    顏君齊喉頭哽了哽,朝縣令深深鞠躬,不止為他,也為觀陽其他讀書人,「多謝大人。」

    大岐曾倡導縣學,可縣學要地方出資,文教興盛的郡縣自然是辦得起,而隆興、朔州這樣本就文教匱乏,讀書人稀缺的州郡,即使地方願意出錢,也找不到先生,湊不足學生,大多最終草草結束,只在州府維持了府學。

    縣令見他聽完縣學如此,倒是更欣賞了幾分,勉勵道:「少年雖挫凌雲志,且看龍頭屬老成。行了,你去吧。」

    顏君齊拜別。

    從衙門出來,顏君齊仰頭回望斑駁的大門與牌匾,忽覺心中另有熱流激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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