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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5:25:52 作者: 寓風
他也不進門,撩起袖子和劉油子在他們家門口一頓吵,兩人你來我往掰扯,最終商量出個折中的價錢:四斤麥子換一斤芝麻醬。
按以往市價算,是盧栩賺了,但劉油子空有芝麻買不來米麵,他們家都斷炊了,倆人都挺滿意地在心裡翻著小帳本,臉上卻分別擺出一副「氣死我了我吃了大虧」的架勢,盧栩第二天運來六十斤麥子換走十五斤芝麻醬,皆大歡喜。
只是原本盧栩是打算趁著天熱賣麻醬涼麵的,但現下也不打算賣了。
他思來想去只剩下一個方向:「這麼熱的天也不好麻辣燙,要不我賣涼拌菜吧!」
順便賣賣芝麻醬!
計劃好了,盧栩便不再多想,在紙上仔細算著留夠他家、三嬸、四嬸、爺爺奶奶和顏君齊家糧食,還有多少麥子。
「留這些怎麼也能過到秋收了,嗯……還得留些應急用的,過年用的也要留出來。」盧栩又在紙上畫了幾道。
他拿起鬼畫符一樣,除了他誰都看不懂的紙,像要看出朵花來,他又拿起筆一通加減乘除,算出每天能做多少油條:「這樣算來,我每兩天去一次觀陽,一次能賣五十根油條和涼菜,中午趕早回來,下午還能開荒。」
盧栩沾沾自喜評價道:「我真是個天才!」
他把紙疊好了重新放回顏君齊的抽斗里,渾然沒注意他那張鬼畫符像是只小雞混入了天鵝群,下面還壓著一封三疊疊好的信件,他猶自拄著下巴暢想怎麼湊菜:「明天我去縣裡買些海帶、木耳、蘑菇之類的乾菜,我家菜園子有豆角苦瓜,三嬸那有毛豆黃瓜絲瓜胡瓜,再湊點野菜,買些豆腐,也不知道賣豆腐的要不要銅錢……你缺紙墨嗎?我給你捎回來些。」
等做好涼拌菜,先給家裡人都嘗嘗!
顏君齊沉默一會兒,忽然道:「我明天和你一起去。」
盧栩:「嗯?」
顏君齊從抽斗抽出那封折好的信,沉靜道:「去上書。」
盧栩懵了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上書?上什麼書?他兩份兒記憶里也沒平民百姓上書的概念。
盧栩:「給誰上書?」
顏君齊:「縣令大人。」
盧栩強自鎮定:「我看看?」
顏君齊把信遞給他。
古字加古語,盧栩連蒙帶猜勉強能看出個大概意思:顏君齊寫了封「給縣長的信」反映皂隸收糧貪墨。
他盯了好一會兒,維持好他的文盲人設:「這是寫的什麼?」
顏君齊逐句給他解釋,盧栩在顏君齊膽子真大和文采真好間兩頭徘徊,不知該給顏君齊拿什麼主意。
他問:「你寫這個不會被抓吧?」
顏君齊:「我既已考上童生,即使未能入府學,也是可以向本地父母官上書直諫的。」
在立國之初,朝廷為攬才鼓勵民間直諫,普通百姓可直接向皇帝上書,不論是論政、自薦、告御狀,統統不限,後來實在是處理不來,才逐漸默認平民要有舉薦才能上書中樞,而地方則依舊保留了白丁上書直諫的權利,只是尋常百姓不知道罷了。
盧栩就不知道,他覺得顏君齊膽子太大了些。
只有官告民,哪有民告官的?
盧栩:「要不你給我,我趁人不注意扔進縣衙?」
他們縣衙院牆不太高,翻牆也好翻。
顏君齊不自禁笑起來,幾日的沉鬱散盡,人也清朗起來。他聽懂出了盧栩可能自己都沒注意的潛台詞:這書,是該上,只是出於擔心,盧栩不想讓他上。
顏君齊上書的心更堅定了:「去年童生試我有幸見過縣令大人一回,他並非不顧百姓死活的貪官庸吏,即使看罷生氣,也不會拿我一個小小童生如何。」
盧栩:「人心隔肚皮,你怎麼知道他是不是裝出來的慈善,萬一就是他默許的那些皂隸差役呢?就算他不知道,他們敢瞞著縣令明目張胆這麼做,豈不是更有恃無恐了?你這一上書,還不知道得罪什麼人呢,你要考舉人,被穿小鞋怎麼辦?」
顏君齊:「若朝廷吏治如此,我不考也罷。」
盧栩:「……」
他覺得顏君齊這極端的脾氣得改改。
盧栩逮著顏君齊好一通勸說,「只對是不行的,你也得講方法,比如我幹了什麼錯事,盧舟跳出來把我一通指責,就是我做錯了我也肯定想揍他。大人都是很愛面子的。」
顏君齊點頭微笑:「嗯,所以我寫得很委婉。」
盧栩:「……」
盧栩腦中回想顏君齊文章的分段,先是分析一番天下缺糧,觀陽地理位置和物產的重要性,再列數據和實例說明如今百姓生活之艱難,又誇了縣令治理功績,最後才圖窮匕首見說小吏欺上瞞下的危害和可惡,請縣令明察。
結構是沒什麼毛病,顏君齊還把皂隸貪墨定性了欺上瞞下,蒙蔽上峰,和勤政愛民的縣令無關,盧栩自認自己寫不出這樣的文章來,但是吧,顏君齊在拍馬屁誇人上,缺了點筆墨,在批評罵人上,又有點狠。雖然他一句都沒說賦稅的不好,但字裡行間,都在表達屢屢加稅又層層盤剝,這就是逼人造反。
那句「治之安豈能久乎」,他個學渣都看明白了。
盧栩撓頭,仔細想來,顏君齊所列的每日糧價變化,觀陽縣百姓如何買不著糧,一兩銀子每天能兌換多少銅錢,還都是他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