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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3:57:45 作者: 青容
然而還沒等他多興奮一秒,季蘇緬便接到了醫院來電,在神經外科門口見到了趕來的趙元和趙芯瑜,他覺得這次情況不妙了。
ICU還在做最後的搶救,但顯然已是沒有必要,安慰而已。醫生和他們講了一下情況,多器官衰竭,心臟問題最為嚴重,目前已經無法採取進一步的治療手段。
「讓她走吧。」季蘇緬面無表情地說。
「什麼?」
「太辛苦了,別再折磨她了,我捨不得。」
趙元握著他的手:「裡面還在搶救,你去看一眼吧。」
「再等一下,這麼大的事兒,得先打個電話給我爸。」
季蘇緬站在走廊的窗邊打電話,簡單說了兩句之後是一段長長的等待。神經外科的ICU在二樓,窗外的花園裡沒有燈,卻有月光,今晚風大,月亮寂然無聲地陪著他,馬路上的車突然鳴笛,從樹叢里撲棱撲棱飛出兩隻鳥,季蘇緬不由地顫抖一下,隨即聽筒里有個聲音跟他說:「季一峰說,既然見不到最後一面,就不去見了。」
「警官,您有沒有跟他說現在的情況,我媽還在搶救。」
「說了,他說別勉強了。」
「那……辦理後事,他也不能來一趟麼?」
「他說後事一切從簡,安安靜靜送走她就好了。」
「送、走、她……」季蘇緬沒來由的一陣惱火,他在心裡對父親說,「你自己怎麼不送!」
他不知道這惱怒從何而來,也許是面對災難的代償機制,——生氣總比傷心好受一些。
季蘇緬忍住了眼淚,特意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束,是專業又得體的套裝,很好,母親也一定覺得不錯,其實也是徒勞,她看不見,進去也總要穿隔離衣,但季蘇緬每次都還是會審視自己,因為母親對他的要求就是衣服不用在乎貴賤,要乾淨得體。他不得不承認掛上電話之後心緒亂了一陣,以前人生大事總有爸爸參與,後來,遇到什麼難處也有磊哥幫他,但現在他只剩下了自己,要自己處理母親的離世,要堅持住。於是,他抱著「好好看看她,從今晚開始,就再也不會見面」的心情,走進了ICU。
趙芯瑜問:「真的不用陪他去麼?」
趙元說:「給他一點處理情緒的空間和時間吧,我們可以幫他辦理後面的事,但告別,他要自己面對。」
我媽媽死了。
季蘇緬在心裡反覆默念這句話,簡單五個字,他像是逼自己承認似的反覆對自己說。其實蘇婉怡住在神經外科一年多,幾進幾出ICU的時候,他都有過這樣的心理準備,但這一次是真的,也是最後一次。
趙元去幫他辦手續,趙芯瑜遞上一杯水給他,喝了一口,他問:「甜的?」
「嗯,葡萄糖注射液。怕你低血糖暈了。」
「哦。小瑜姐,我想去看看我爸。」
「好,明天陪你去。」
第二天下午,季蘇緬強作鎮定的情緒在季一峰拒絕見面之後崩塌了。
他哭著對獄警說:「為什麼不見我,我媽又不是我害死的憑什麼不見我?!」
「季一峰受了很大的打擊,身體和精神都不太好,可能太傷心了,我們也帶他去醫務室做了檢查。你先回去,等我們勸導他一下,你下次再來。」
季蘇緬可不想下次再來,他就想這次。自從父母輪流出事,他遇到的所有事都是被動的,不得不接受,好不容易主動爭取一回,也在最後關頭失敗了。起初他並沒有怪罪誰,也沒有怪罪命運,但此刻,他只想找個人發泄情緒,哪怕是打一架。
仲磊被趙芯瑜叫來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個抱著膝蓋蜷縮在地上大哭的人。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季蘇緬,若不是穿的衣服還是他買的,他絕對不敢相信。
看到他來,季蘇緬朝趙芯瑜哭喊:「你把他叫來幹嘛呀!我的人生已經很不堪了為什麼要喊他來看!給我留點體面行不行啊!我最不想看見他啊……」
趙芯瑜還在勸:「別哭了,你聽話,先回家好不好,你在這兒喊他也聽不見。」
「他是不是不承認我是他兒子啊,為什麼不肯見我!他心裡只有他老婆沒有我!」
「當然不是啊,你看你叫季蘇緬,就是你爸媽很愛你證據啊。」
「證據個屁!我的名字,是季一峰和蘇婉怡在緬甸認識的記錄!……可我也是個人啊,為什麼要當別人的紀念品?!」
「不要這麼說,他們愛你,你不是個紀念品,你就是他們最愛的人。」趙芯瑜安慰得越來越無力,扭頭看向仲磊,求救似的。
仲磊也不說話,漠然在旁邊站著,好像是個單純的圍觀路人。
季蘇緬繼續哭訴:「他們最愛的人是對方,不是我,我也不是要計較愛有多少,但我媽死了真的不是我的錯!我拼了命的工作為了什麼,他不能這麼對我,太不公平了,我要去找他,讓他見我!讓他知道我為了救媽媽拼了命地努力過!季一峰你給我出來!你不能這樣……」
他喊得聲嘶力竭,呼吸太急促甚至有些缺氧的症狀,喉嚨里湧上一股暖流,衝擊著身體的寒戰,這兩股勢力仿佛兩條繩捆住了他,並不斷縮緊,擦傷他的皮膚,嵌進血肉模糊的身體裡。
他蜷縮著哭,哭到聲音漸弱,看了看仲磊,用殘餘的力氣說:「讓他走吧,我不需要他同情,更不需要他在這兒看我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