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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2:00:05 作者: 石錄
可聞海心裡突然很難過,他想過去抱一下聞澤峰,說自己會沒事的,他還有很長的人生沒有走完,他還有很愛的人沒有遇到。別那樣,真的別那樣,怎麼就沒人把他從這裡趕出去,就算人都是會死的,怎麼能讓一個父親就這樣束手無策地看著自己的孩子離開?
病床上那副支離破碎的身體輕輕抽搐了一下,聞海的額頭上迅速布滿冷汗,他在和什麼東西賽跑,跑得精疲力竭,陷入了沉沉的泥沼,他掙扎著睜開眼,卻只是撐起一條縫隙的距離,用盡全力看清了面前的人。
「爸。」
聞海驚醒,手心裡全是冷汗,好像真又躺回了ICU,渾身骨頭都疼,一動不能動地躺在那裡等死的二十多天太漫長了,長到二十年都要過去了,他都還記得每一個絕望的細節。
從身後伸過來一隻手,輕輕幫他解開了睡衣的第一顆紐扣。聞海抓住那隻手親了一下,輕笑道:「柏總大白天玩□□呢?」
柏雲旗從後面抱住聞海,下巴擱在他的肩頭,聲音悶悶的:「晚上十點半了。」
「……」聞海不相信地看了眼床頭柜上的手機,發現柏雲旗還很懂得「四捨五入」——明明是十點四十七。
「不燒了。」柏雲旗湊近試了下聞海額頭的溫度,「頭還疼得厲害嗎?」
「厲害。」聞海言辭懇懇,西子捧心地捂住胸口,「一想到我家小祖宗還在生我的氣,我就心如刀割,頭疼欲裂……哎呦,疼疼疼,不行了,你快別生氣了。」
柏雲旗無辜道:「我沒生氣啊,好不好提這個幹什麼?」
兩人今天在柏桐安面前表現得輕描淡寫,誰都沒提前天晚上聞海燒到快四十度,頭疼得接近昏死過去的事,柏雲旗到現在耳邊都在迴響那晚聞海劇烈的喘息聲,簡直就是忍耐到極致實在承受不住的慘叫,到最後他甚至不知道聞海到底是藥效發作睡著了還是直接疼昏了過去。
聞海端著張極力拼湊完整的笑臉,湊過去求饒道:「這次我不對,下次別說五十米,就是五米的路我都撐好雨傘裹上棉襖再出門好不好,不生氣了小祖宗,你這都兩天沒理我了。」
柏雲旗還是一臉的莫名其妙,像聽不懂聞海在說什麼。
不僅柏桐安想不明白,聞海也想不明白,曾幾何時這小兔崽子有多怕他,自己多看他幾眼都戰戰兢兢地不行,總擔心被趕出家門似的。現在呢,現在他自己倒快成孫子了,生怕哪裡犯渾不小心惹到家裡這祖宗,惹到了就真孫子了——柏雲旗同志脾性之古怪,連公認是個怪胎的聞海都自愧不如。
玩過冷戰的都知道,生氣的那一方最愛說的話就是「我沒生氣」和「沒有關係」,這話誰信誰傻逼,並且說這話的人所表現出來的行為絕對也不是「沒生氣」和「沒關係」。可柏雲旗不一樣,只要他說自己沒事,那一般人就會相信他是真的沒有生氣,哪怕此人心裡其實已經準備提刀殺人了。
聞海就不是一般人,他一度感覺柏雲旗這脾氣就是專門用來克自己的。
兩次交鋒,聞海大敗,乾脆破罐破摔地說:「那你說怎麼辦吧,要不我去跪鍵盤。」
柏雲旗倚在床頭,雙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說:「之前是誰說自己歸我管的?」
「……」
「我說沒說過醫生告訴我你這個身體要是想徹底調理好這一兩年內最好不要再生什麼大病?」
「……」
「還是你自己看不懂體檢報告?」
「……」
「打把傘再出門很難嗎?五十米就不是路了?」
「……」
「你知不知道……」柏雲旗嗓子哽了一下,細聽最後那兩個字竟然有點破音,「你知不知道前天晚上你疼成了什麼樣,我真是……」
我真是殺了你的心都有了,起碼能讓你不那麼痛苦。
聞海無所適從地咽了口唾沫,抬手想去摸柏雲旗的頭,手抬起一半又放下了,終於說:「嗯……我都知道。就……就再給我點時間,就一點。」
他命太賤,死裡逃生幾回,每天活得都像是隨地撿來的,想要就要不想要扔了也不可惜,忽然被人如此視若珍寶,就像那些飛進鳳凰窩裡的家雀,再怎麼像裝腔作勢,也難免要露怯。
柏雲旗目光沉沉,盯著聞海的眼神像是要把人撕碎吃進肚子裡一樣,過了幾秒鐘,卻重新躺了下來,輕聲說道:「我想聽您念書。」
聞海:「……」
自從那次在電話里給人念了次書之後,聞海就替柏雲旗找到了一個消遣自己的新辦法,這辦法還充滿童趣——就是睡前給人講故事。
要說講故事,聞海這麼多年辦的大案要案成百上千,隨便拎一個出來都能當評書講三天三夜,但這故事委實不適合睡前講述。聞海的童年給他講過「睡前故事」的人是齊建,此人是個大尾巴狼,最愛講的就是他和「窮凶極惡的販毒分子」在邊境線的山溝溝里打游擊的經歷,並且著重突出歹徒是怎樣的殘忍狡詐而自己又是如何的英明神武。
這故事是能催眠的嗎?聞海每次在齊建家留宿幾乎都是在熬通宵,前半夜聽故事後半夜回味故事,機關槍「噠噠噠」在腦子裡響成一片。
柏雲旗第一次提起這事的時候,聞海沒過腦子隨口問了句:「那你小時候都聽什麼?」
「……嗯,大概是舒涵薇的情史。」柏雲旗聳肩,意思是「你懂我的意思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