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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2:00:05 作者: 石錄
師傅猶豫片刻,朝他剛剛來的方向指了一下,「剛拉走了……你要想去太平間……聞海!聞海——!你他媽幹什麼去?!人已經死了!戴國盛都他媽死了你還想幹什麼?!」
聞海的力氣大得驚人,可能他根本沒給眼前這個是他師傅的老人留情面,一把把拽著自己的胳膊甩開後,轉身大步朝外面走了出去,師傅和在不遠處觀察的洪隊連忙追了上去,一邊一個摁著肩膀把人壓在了牆上,師傅大聲道:「聞海!你他媽到底想幹什麼?!戴國盛死了!齊建也死了!你他媽能不能……」
他驟然失了聲,他還能讓聞海怎麼樣?聞海還能怎麼樣?
「齊建——」聞海低低喊了一聲,看向老人時眼睛裡的血色又加深了一層,「到底是不是他殺了齊建?是不是他殺了齊建?!」
「……小海,」師傅閉上眼,「人已經死了。」
「是不是他殺了齊建?!他他媽到底承認沒承認自己殺了齊建?!」聞海掙開洪隊的手,死死捏住師傅的肩膀,膝蓋往前一屈,幾乎是要下跪的姿勢,「您為什麼不讓我見他?!我他媽等了三十年了!為什麼不讓我見他!」
「聞海!」洪隊低聲喝道,「就你現在這個樣子,誰敢讓你見他?!」
師傅一抬手,「洪隊,你去忙你的事吧,我這裡沒關係。」
「您……」
「沒事的。」師傅看向退開幾步靠牆垂頭站著的聞海,「這件事,是時候了結了。」
和負責太平間的工作人員的交涉好之後,師傅走出辦公室的門,聞海就坐在對面的走廊長凳上等著,都說人死如燈滅,而他的半盞燭火就那麼在風中飄來盪去,奄奄一息,整個人都被抽空了力氣,夾著煙的手指有點哆嗦,因為是在醫院,菸捲沒有點燃,就那麼被他含在嘴裡,最後變成了一團團被嚼過的菸草。
「走吧。」師傅拍拍他的肩膀,「就五分鐘,看完就別再去計較了。」
聞海冷靜起身,步伐不緊不慢,像次尋常的認驗屍體。
整整三十年,這是聞海第一次真正和歹爺見面,那些照片影像和混亂中的匆匆一瞥,亂七八糟地在他腦海里勾勒出一個陰狠奸佞、喪心病狂的形象,如今全數崩塌,只剩一個骨瘦如柴的普通老人在這裡任憑活人將他像塊死肉一樣來回搬運,那些被叱吒過的風雲,崢嶸過的歲月,也一併成了句「罪大惡極,死不足惜」的悼詞,落地都聽不見個響,霎時就散了。
多數人能活到死時不被稱為「夭折」的年齡都不容易,不容易是給自己說的,其實還是殊途同歸的平庸故事。
過來看管的小護士不清楚眼前的男人和死者是什麼關係,好心安慰道:「節哀順變,老人走得安詳,沒受什麼大罪。」
師傅來不及出口制止,眼看著那句話鑽進聞海耳朵里,一直低頭看著屍體不語的人聞聲對小護士點點頭,道了聲謝,轉身走了出去。
師傅跟著他出來,他能感覺到不久前聞海還在期待一個轉機或者答案。就像電視劇和小說中描述的那樣,多少年後,善惡有報,英魂安息,熱血猶在。至少至少,也要有個鏡頭掃過反派那失魂落魄的嘴臉。
不該是這樣的結局,哪兒有讓壞人壽終正寢的世道,畢竟多少人一輩子行善積德卻還不得好死。
但他給不了聞海答案,這裡是醫院,最不缺生死。生和死,從來都沒道理。他想說這都是命,可命又是什麼,似乎也是個用來好人們沒活路往前走時,用來自欺欺人的東西。
聞海現在已經沒了期待,他順應世俗地擺出個姿態供旁觀者們評頭論足,去歌頌正義會遲到但不會缺席,而他和齊建一樣,從此只剩緘默。
那人背對著自己等在電梯口,應該是聽見了腳步聲,沒有回頭地說:「抱歉師傅,剛剛是我不對,您做得對,我是不該和這位活著的時候見面,見了難免要動手,就算不動手,怕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啊——唉!」師傅把手搭上他的肩頭,「齊建能有你這樣的……」
他話都沒說完,聞海迅速轉開了頭,死死咬著牙,渾身發抖,過了幾秒,筆直的身段驟然垮了下去。
「哭吧,哭完這事兒就徹底過去了。」師傅閉了下眼,安慰小孩一樣摸了下聞海的頭髮,「三十年了,知道你不容易。」
聞海把臉轉回來,除了眼圈還有點紅,神色卻是冷淡的,對師傅輕輕笑了一下,說:「這哪兒是哭的時候,歹爺走得這麼匆忙,文件手續肯定是一堆,他那幾個沒落網的手下還在桐城流竄,我還得趕緊帶人設卡布置去。」
師傅伸手扳過他的臉,對上那人古井無波的眼神,重重嘆了聲氣,擺手道:「行行行,你最忙,趕緊去吧,別耽誤了您立一等功。」
出了醫院,聞海去單位的路上繞路去了烈士陵園,這次他沒買花,買了條齊建生前喜歡卻抽不起的煙,走到那排墓碑的入口處,不經意間發現墓碑前竟然已經站了兩個人——齊軍和聞澤峰。
他媽的兩人竟然還一人抱了一束花。
原本匆忙的步伐當即剎了車,聞海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撞到了後面參加烈士掃墓誌願行動的志願者們,小姑娘「哎呦」一聲,原本想要發作,看見聞海身上的警服後趕忙吐吐舌頭,把抱怨咽了回去,輕聲詢問道:「您是來這裡祭拜您的戰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