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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2:00:05 作者: 石錄
柏悅臉上的笑終於滲透到了肌肉層面,輕輕點了下頭,轉身告辭了。
聞海給人打電話不超過五聲鈴,這會兒已經掛斷了,柏雲旗再打過去,卻又成了無人接聽,也就是那一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讓他心裡不聲不響的「咯噔」了一下。
手機在衣服口袋裡震動著,聞海有點焦躁地用手捻著菸頭,老人站在他身邊瞄見了他的動作,嗤笑道:「還是那跟著齊建學會的臭毛病。」
「師傅。」聞海低頭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車水馬龍,「您說人這輩子到底能過幾天安生日子?」
師傅斜眼看他:「想過安生日子啊?容易,把這身衣服脫了,你家又不缺養你的錢,看你這小身板,還能安生活個四五十年。」
聞海聽這話的時候正在點菸,火苗快挨上菸頭了又把手收了回去,短促地笑了聲,「您可快別激我了,我現在算是想明白了,我這輩子都是被您和齊軍帶溝里的,安心在家當我的紈絝子弟有什麼不好的,折騰成這樣——嘶——!」
他揉了揉被抽了一巴掌的肩膀,又笑了:「幹嘛啊您,刀槍棍棒帶黑鍋我都接了,連句嘴癮都不讓我過了?」
師傅轉頭看著他,嘴角的笑慢慢就沒了,過了半晌,嘆道:「小聞,有段時間我每次去看齊建的時候我都感覺他在我耳朵旁邊罵我,說我差點害死他兒子,我現在也搞不明白了,當初把你搞去做臥底又往前線上送到底對不對。」
「甭聽他瞎說。」聞海不屑,「打小騙我來穿這身衣服的可是他。」
「你聰明,對很多事比常人敏銳,搞偵查是好料子,你又太聰明太敏銳了,有些不該明白的事都被你看明白了,該明白的事又被你看得太深鑽牛角尖了。」師傅等了半天發現聞海是真不打算抽菸了也不打算給自己讓了,只能給自己點了根,他抽的煙是那種最老的手捲菸菸草,又烈又嗆,一般的老煙槍都受不了,但聞海仍然無動於衷地站在一旁。
師傅指指他,「我當初挑你去做臥底,就是看中你這副忍勁兒,你那么小的人哪兒來那麼多深仇大恨,天天都像是咬牙死忍著活下去的,哎,你的你當臥底的時候多長時間沒和家裡人聯繫過嗎?」
「一年多吧。」
「是,一年多,你家裡人花圈都給你備好了。」師傅點頭,「剛回來那會兒別人叫你『聞海』你都得反應一會兒才知道是在叫你,不讓人站你身後,不接別人遞給你的吃的,我都快你以為你就廢這兒了,結果就沒幾天你又和從前一樣了,你就是且忍著,忍不下去就自個兒抹脖子了,也不給別人添麻煩。」
聞海抽了下鼻子,說:「我就當您是在誇我了……哎,您也那麼大歲數了,抽個清淡點的行不?辣眼睛。」
師傅惡狠狠地吸了一口,「早戒啦,我這是重出江湖找回點從前的感覺,就兩根存貨,抽完這輩子的念想就又少一個……說正經的,真想過安生日子?那這臥底我們另選人,你繼續坐鎮後方。」
「就是想過安生日子,這活兒我才願意接的。」聞海輕笑,「還是讓我去吧,這事兒了結了,我這輩子的念想也少一個。」
那一秒,師傅心裡倏然有了個極其荒謬的想法——聞海對這一切好像都是早有準備的,他一直在等待這次機會,已經等得太久太久了。
他為什麼會在警校輔修禁毒學?為什麼會一意孤行地選調到緝毒局?為什麼會認自己當師傅?為什麼會同意去做臥底?為什麼會主動申請去邊境線?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多年在相對面向大眾的刑偵隊都沒公開露過一次面?為什麼他能保證自己不會有公開的照片?
一條紅線從十幾年前一個警校畢業生踏進他的辦公室,向他自我介紹「我叫聞海,是您同事齊建的乾兒子」那一刻開始,串起了那人的每一次行動、每一個決定,最終停在了這裡——一個最佳選擇,一個不二人選。
「聞海——!」師傅終於意識到聞海究竟都知道了些什麼,也隱隱猜到了這隱忍多年、處心積慮的謀劃,「當年歹三兒和齊建的事——」
「您說什麼呢。」聞海打斷了他,「齊建不是心梗死的嗎,有歹爺什麼事?」
師傅閉了下眼,這事已經沒法再往深處挑明了。
「師傅,凡事都是前有因,後有果。」聞海用手指在窗戶上劃出一條長長的弧線,「我也只是盡完人事,再聽天命。」
說完,他替師傅把窗戶打開通個風,掏出手機轉身走了。
「你去哪兒?」師傅在他身後問道。
「給我愛人回個電話。」聞海一揚手機,「這一會兒都打了倆,再不接我進不去家門了。」
果然,聞海一接電話,柏雲旗就在那邊「撒潑」:「您沒事吧?沒事我掛了,咱別聯繫了,我去撒哈拉騎駱駝了。」
「哎哎哎,小祖宗,趕緊下飛機,咱去什麼撒哈拉,沒水沒電沒WiFi的。」聞海趕緊賠罪,「剛剛和老領導聊天呢,走不開。」
說完他心裡一沉,瞬間明白自己暴露了什麼,剛編排完的半肚子臭貧的鋪墊頓時排不上了用場。
那邊的沉默不過幾秒,柏雲旗「哦」了聲,語氣平平地說:「你回緝毒了?」
「……嗯。」
柏雲旗繼續說:「你打電話過來是不是想告訴我,你馬上要去臥底,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最短半年,最長可能死在那裡,咱們兩個不能進行任何交流,哪怕在大街上遇見了也要裝作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