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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2:00:05 作者: 石錄
無處可發的怒火燒得柏雲旗心口生疼,偏偏沸騰的血液下是刺骨的寒意,連著剛結痂沒幾天的傷口也因為劇烈運動全數崩開,血沿著袖管和褲腿一滴一滴落在潔白的瓷磚上。劇痛和麻木交互錯雜間,他行屍走肉般抬起頭,目所能及之處皆是颱風過境般的狼藉,唯一倖免於難的一面牆上面掛著所謂的「家規」。
哦,家規,原來他們是有規矩的。
他們有規矩:一熱愛和平,不使用一切暴力手段解決雙方矛盾,包括不限於自虐和冷戰等非常規暴力手段。二公私分明,不因公事遷怒對方,包括不限於客戶同事當事人及其家屬是個傻逼和凌晨三點半出了案子。三有話好說,不動用各種侮辱性詞彙攻擊對方,包括不限於問候各自近親屬以及自我辱罵。
這本來是趕上超市促銷被送了一個上面印著「約法三章」小白板後,兩人無聊時亂寫的。由他們共同用中文起草,柏雲旗翻譯了英文,聞海翻譯了俄文,都用便利貼貼在白板兩邊,上次柏桐安兩口子來參觀後,又添了法語版和日文版,花花綠綠貼在那片純白的牆上,八國聯軍似的熱鬧。
柏雲旗看著那塊白板呆坐了很久,月亮升到正空時深呼吸了一口氣,默默站起身,撿起扔在地上的文件袋放到桌上,開始收拾被自己搞出來的遍地殘骸。
除了那些檢查報告、知情書、報銷單之類的東西,一併被聞海裝進那個文件袋的還有他的公證遺囑和勉強算是「遺書」的一封信,柏雲旗義務幫人審查了那麼多份遺囑,從沒想過自己竟然對枕邊人的遺囑一無所知,聞海是個背著公子哥的名頭的窮鬼,大部分財產都遺贈給了他,小部分留給了一個私人孤兒院,受贈人姓齊,看上去是個女孩的名字。
那封信是寫給柏雲旗的,雖然沒要寄出去的樣子,起碼在信封上寫的是「柏雲旗收」,說是信卻分明是份遺書,並沒有影視作品和愛情小說里那些感人肺腑或者哭天搶地,聞海的遺書和他本人一樣,先是冷淡而簡潔地敘述了事情的經過,抓捕的時候和持刀的嫌疑人爭鬥,兩人都受了見血的傷,嫌疑人HIV檢測呈陽性,他職業暴露,有點人情味或者有點良心的是,這位在後面註明了一下其實職業暴露的感染率並不高,幾千分之幾的概率,而且如今醫療技術這麼發達,就算真的感染了,只要沒有引起其他併發症,他應該還能活很久。
但不知為什麼,這幾句話在柏雲旗看來潛台詞就是「這麼點概率、這麼高存活率我都能栽你也別難過了,都是命。」
果然,聞海在下一段就開始說雖然這次可能是有驚無險,但以後自己「萬一」有了什麼意外,那些雞零狗碎的身後事應該怎麼辦。他重複了一遍遺產分配,因為已經做了公證的關係,大部分都是寥寥帶過,只是特意說明如果柏桐安不願意收回自己在他公司的股份,那就麻煩柏雲旗把這部分股份每年的分紅捐給一家私人的福利院,那家福利院現在是齊建遺孀和她的女兒在管理,他一直不知道該以什麼身份去拜訪她們,這是他最後能回報齊建的事。
這封「遺書」通篇語氣疏離,到最後也沒說自己感謝誰怨恨誰人生有什麼幸福有什麼遺憾,用七個字總結就是:「我生,我活,我死了」。
倒真像是他能寫出來的。柏雲旗撐著頭坐在沙發上,晃了晃寬大的信封,裡面又滑出一張白色卡紙,上面印著淺銀色的暗紋,是玫瑰和夜鶯。
他隱隱覺得眼熟,恍然間想起許多年前的除夕夜,捧著一大束玫瑰花的女孩,歡呼的人群,漫天的煙花,還有黑暗中的那個吻。
「先生,給您的愛人買束花吧?」
「先生,不給您的愛人寫點什麼嗎?我這裡有卡片。」
柏雲旗努力辨認著紙面上那些優美的曲線,不是英文,不像德文法文……他想到聞海說自己學過俄語的事,立刻去拿躺在地上的手機,手機屏幕碎成了蜘蛛網,遲遲開不了機,他連忙跑到書房去開筆記本,比照輸入法上的「特殊符號」尋找一個個俄文字母,越找不到手抖得越厲害,好不容易打出了第一行,人性化的現代搜尋引擎已經給出了最貼近的選項。
「我愛過你;愛情,或許還沒有
在我的心底完全熄滅。
但我已不願再讓它打擾你,
不願再引起你絲毫悲切。
我曾默默地、無望地愛過你,
折磨我的,時而是嫉妒,時而是羞怯。
我是那麼真誠那麼溫柔地愛過你,
願上帝賜你別的人,也似我這般堅貞如鐵。」
願上帝賜你別的人……
「我總會離開你。」
……也似我這般堅貞似鐵。
——Ялюблютебявсем сердцем
我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百章,感謝各位。
另,普希金的這首詩譯文版本很多,個人偏愛戈寶權先生的版本,但文中引用的版本目前還沒找到翻譯者,如果有姑娘知道煩請告知。選這個版本的原因是最後一句「願上帝賜你別的人,也似我這般堅貞如鐵」,參考英譯版本又問了學俄語的同學後,「堅貞似鐵」大概是譯者根據原文自行添加的,雖然這樣翻譯和原文有所出入,但莫名讓人感到觸動,冒然引用,如有不妥,還請見諒。
再另,謝謝各位的評論和投雷,最近實習加考證,時間精力有限,偽骨科新文延後至8月1日開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