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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2:00:05 作者: 石錄
從大三開始到國外研一,因為學業壓力和心理問題,柏雲旗岌岌可危的睡眠質量終於全線崩潰,時常躺在床上從日落清醒到日出。和聞海的聊天記錄,每一天的他基本都能一字不落地背下來,從頭順到尾,完全找不出聞海的語氣哪處有不對勁的地方,連發「晚安」的時間都差不多,唯有幾次說自己感冒或者受了小傷之類的,視頻時也都能看出來沒有大礙。
……只有他「破相」的那一次算是最嚴重的傷勢,但不過是幾條位置比較顯眼的劃傷,怎麼至於差點要了命?
聞海雖然有意督辦那起車禍的案子,但柏雲旗出院當天,一個在桐城滅了一家五口後潛逃十幾年的通緝犯在鄰省一個小縣城招待所用被警方監視的化名假證件登記而泄了底,通緝犯反偵查能力很強,察覺出不對把過來詢問的兩個輔警捅成重傷逃跑了,聞海帶著重案組被八百里加急傳喚過去,到現在已經是第三天沒回家了。
偌大的房子,柏雲旗一個人坐在客廳,聽見了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心跳聲和喘息聲。
心念電轉,他想起聞海說過的一句玩笑話,那時他在書房給那個家暴救濟的公益組織里接待的一個女人寫關於離婚財產分割的法律意見書,女人只說剛結婚時她老公答應她把房子登記到她名下,實際結婚十幾年從來沒見過房產證長什麼樣,丈夫那邊又說這房子是自己的婚前財產,是女人新婚夜喝多了做夢,兩邊互相說對方在放屁,把調解人和柏雲旗搞得哭笑不得。
聞海聽了直笑,順手拍了下電腦桌,說自己的大小不動產動產的產權證都在這桌子抽屜里放著,還連帶著幾張存摺和保險單,要是柏雲旗哪天準備卷錢跑路別忘了來搜刮這裡。
走到那個抽屜前,柏雲旗的舌尖泛出了血腥味,他低下頭,才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拉栓。
在窮鄉僻壤的搓板路上顛簸了一整天,聞海一把老骨頭差點讓小三輪給晃蕩散了,趴在招待所的硬板床上躺屍,有心想給留守兒童柏雲旗問候一句,手機照舊是三聲之內接通,那邊輕輕「嗯」了一聲,卻不再開口了。
「傷口好點了嗎?」聞海問,「記得吃消炎藥。」
「嗯。」
「我這裡有線索了,最快這周五就能回去了。」
「嗯。」
「……小旗?」聞海隱隱感覺不對了,「你怎麼了?沒事吧?」
柏雲旗靠著沙發坐在客廳冰涼的地板上,手裡捏著一摞檢查報告單,每一張的檢查項目里都是「HIV」三個冷冰冰的字母,後面跟著兩個字——「陰性」。他手邊還放著一份HIV職業暴露鑑定報告,「三級暴露,暴露源輕度」輕如鴻毛地寫在結論欄里,下面是醫生和聞海兩個人的簽字,落款時間是兩年前。
「您就沒想過告訴我嗎?」他顫抖地閉上眼,「28天用藥期,六次抗體檢測,整整12個月檢查周期,您難熬的時候就沒想過哪怕告訴我一聲嗎?」
多可笑,聞海最後一次HIV抗體檢測,領取檢測報告的時間是在他回國的三天前,那會他告訴聞海我大後天下午的飛機您不來接我我就買票直飛撒哈拉,聞海一邊說著好好好小祖宗你牛逼,一邊從醫生手裡接過了最後一份判決書。
聞海那邊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壓低到最小,過了很久才說:「告訴你除了讓你擔驚受怕外有什麼用?」
柏雲旗怒極反笑,壓著擠到唇邊的火氣,更像是無奈地說:「我沒用,所以您就不告訴我了?」
刻意迴避的問題措手不及地被拎到了明處,聞海本來因為案子又緊繃又疲乏的精神莫名煩躁到了頂峰,語氣不善地回道:「彼此,你告訴我柏康那邊的事了嗎?」
「這他媽是一回事嗎?!」柏雲旗終於怒吼出聲,「聞海!你他媽之前差點就會死!你他媽知不知道我差點什麼都沒了!」
聞海被他這突如起來的一吼給激起了脾氣,從車禍時就開始憋著的那股火死灰復燃,冷冷地說:「你的意思是以後我要死的時候應該提前通知你一聲,讓你做好準備?」
柏雲旗像是被卡住了脖子,呼吸聲急促地停了。
「那我現在就提前通知你,我會死,我不僅會死而且根據年齡和身體狀況應該會死在你前面,滿意了沒?接受事實吧。」
「……您說什麼?」柏雲旗不可置信地愣在了那裡,「接受什麼事實?」
「接受我總會離開你的事實。」聞海說,「事實就是所有人都會死,所有人也都會看著別人死,我們都會死而且排除天災人禍不會死在同一天。」
揚聲器里一聲巨響,電話猝然斷了線。
聞海面無表情地放下手機揉揉耳朵,猜柏雲旗應該是把手機給砸了。
柏雲旗不僅砸了手機,他把他能看見的東西全都砸了,瓷盤水杯嘩啦啦碎了一地,厚厚幾打各種報告單被高高拋起,雪白的紙張漫天飛灑,既像森冷的屍骨,又像祭奠的冥錢。
他站在一片廢墟里,想起了那天醫院裡聞海說的話。
「我不是生你的氣,我就是不明白事情怎麼會到這種地步。。」
人是多賤的一個玩意兒,多少人光是活著有口氣喘都那麼難了,老天要真是有隻眼,怎麼還能把人逼到這麼絕望的境地呢?
死裡逃生有什麼值得慶祝的,那他媽是差點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