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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2:00:05 作者: 石錄
「我和澤峰當時太年輕,根本沒做好當父母的準備,或者從我們兩個的性格本身來看,我們根本就不是適合去教養一個孩子,小海先是放到他奶奶家被養大,四五歲送回我們家,我和澤峰都在忙自己的事業,最多只能保證他餓不著,其餘的就無暇顧及了。我當時太忙,澤峰偶爾一個人在家帶小海,爺倆根本處不到一塊,小海脾氣倔不知道服軟,澤峰也不懂手下留情,那么小的孩子就往死里打……」
柏雲旗聽到這裡,臉色已經完全冷了,抿了下嘴,硬是忍著沒開口。
「齊建說過我們好多次小孩子不能這麼天天一個人被反鎖在家裡,也罵過澤峰不能不講道理就打孩子,但……種種原因吧,我們太專注做好自己的事了,忘了已經為人父母,他說的話都沒有聽進去。小海被幼兒園老師告狀,說他說話特別少,少到澤峰懷疑這孩子的腦子有先天障礙,要帶小海去醫院檢查,齊建一聽就急了,罵我們說小孩子都五歲了怎麼可能不會說活,他一個人在家誰和他說話,他對著桌子說話你們聽得見嗎……」
燕婉說到這裡突然停住了,輕輕咳嗽了一聲,柏雲旗連忙把茶杯端給她。
「謝謝……那次之後我們就不反鎖門了,小海和齊建開始相互串門,逐漸話就多了,但對著我和澤峰,還是基本不開口,甚至是躲著我們。」燕婉緊緊攥著茶杯,「可小海剛有點正常孩子的樣子,齊建就去世了。」
柏雲旗「嗯」了聲,沒太多驚訝,想起高中復讀那年的清明節,那時聞海說自己要去烈士陵園祭拜,八成說的就是齊建了。
「齊大哥三十出頭就走了,急性心梗,夜班時候犯的病,被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他就是在緝毒局工作的,小海剛入職的時候……辦公的地方就是齊建以前的辦公室。」燕婉垂下眼,「齊建走了後,小海除了最開始情緒不太穩定,反而更像個正常的小孩了……但現在想想,這可能才是最不正常的反應,可惜我和澤峰沒把這當回事,我們還是在忙事業,小海又被我們送去桐安家。有年他放假回來,一句話沒說對澤峰又要打他,我在旁邊勸架,勸著勸著忽然覺得我們和這個孩子之間已經沒什麼感情了,他就像個別人家過來寄住的陌生孩子,這讓我特別害怕,因為我曾經是愛過他的……」
「催產素。」柏雲旗低聲應了一句,抬頭迎著燕婉略帶痛苦的眼神,淡淡地說:「抱歉。」
燕婉閉上眼,一切情緒都藏在了她微微發抖的聲線之後:「我從前告訴你,我們主動錯過了小海的一段人生,所以被迫錯過了更多,其實不對,都是我們的錯,是我們太傲慢了。我和澤峰在自己的事業上都算成功,我們不願意承認當初的我們做錯了,我們把自己的怨氣和惶恐強加給了一個無辜的孩子,讓小海成了一個犧牲品……」
「他不是犧牲品!」柏雲旗終於還是打斷了她,「您也許覺得您們對他有所虧欠,但就像您說的,您先是您自己,然後才是他的母親,聞海也一樣,您不能把他看成是您的失敗品和犧牲品,他不是一件您裁錯了一刀可以擺在那裡讓您後悔的衣服……他首先是他自己,然後才是您的兒子……和我的愛人。」
燕婉怔怔地看著他,直到面前的茶杯吐出最後一口水蒸氣,她抬手擦了一下眼角,又恢復到了最初端莊溫婉的模樣,輕輕點了下頭:「對,你說得沒錯,是我太自私了。哪兒有我說『對不起』,被傷害的人就一定要說『沒關係』的道理呢,我一直以為我終於開始為小海考慮了,其實還是他在遷就我。」
柏雲旗替聞海說道:「不,聞哥……其實已經沒有在怪您們了。」
燕婉還帶有水汽的眼睛亮了一瞬。
「他只是在害怕。」
「你就是在害怕。」聞澤峰夾著一枚白子往棋盤上一點,「明明在這兒下就能把我堵死,你害怕我有後手不敢動,繞個遠路還把自己繞進去了。」
說著他看似隨意地把白子扔了上去,棋盤上黑子至此徹底無力回天,聞澤峰「含蓄」地點評道:「臭棋簍子。」
十幾年沒碰過棋子的聞海把黑子捏緊手裡,耍賴地說:「那您讓我悔一步……」他說著手伸到棋盤上,瞥了眼聞澤峰佁然不動的表情,又笑了聲,把手裡的棋子一丟,「行,您厲害,我認輸。」
「悔吧。」聞澤峰說,「這有什麼好怕的?」
「我怕我贏了,您這當爸的面子上掛不住。」聞海無所謂地靠上軟椅的椅背,「小旗今天可是做了赴死的準備過來的,您要是發火了,他估計拎把刀就在您面前自裁謝罪了。」
聞澤峰被他這個說法逗笑了,無可奈何地揉了下眉頭:「小婉說你變貧了我還不信,跟誰學的?」
「祖傳天賦。」
「……」
他們父子倆許久沒見面,最近的一次見面還是在聞老爺子的葬禮上——是了,那個左右了聞澤峰大半輩子,影響了聞海七八年人生軌跡的「聞老倔」,在今年春節時聞家年夜飯第一盤餃子起鍋的時候一頭倒地,一聲去也。
聞家老宅的春聯貼上還沒沾上風雪就換上了輓聯,大紅燈籠被手忙腳亂地拆下,素色的花圈圍著院牆擺了一排,對面的人家還在放鞭炮,這邊已經吹起了嗩吶,好在鄰居明事理,遇到個暴脾氣的,八成就要來掀場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