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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2:00:05 作者: 石錄
他之所以還有印象,是因為這本書是柏桐安在書攤上一角兩天租的,上面布滿了各路神人的批註感慨甚至還有幅插畫,在男配角說的這句話旁邊,有個極為潦草的字體批註著「溫柔鄉,英雄冢」。他和柏桐安不認識「冢」字,字太潦草認不清查不了比劃,問了半個班的人,在學習委員那裡才得到了解答。
溫柔鄉,英雄冢。
聞海自知這輩子自己成不了「英雄」,卻著實陷進了「溫柔鄉」中,眼前的歲月靜好,窗外的雪虐風饕,他坐在溫暖的屋子裡,耳邊聽到的卻全是風聲。
「『定興之守,是猶捧一簣以塞潰川,挽杯水以澆烈焰。』」柏老爺子扶扶老花鏡,看向睡得一臉口水的柏桐安和默默記筆記的聞海,「『欲不俱盡,得乎?』小海,聽懂了嗎?」
魂飛天外的聞海依舊坐得筆直,眼神卻聚不住焦,茫然地和柏老爺子對視。
「十歲的娃娃啊,哪懂這個。」柏老爺子自顧自地笑,「得乎?不得乎?『雖千萬人而吾往』,至否?不至否?『盡吾志也而不能至,然可以無悔矣。』」
「這和您教的不一樣啊,老爺子。」聞海撐著腦袋,輕聲笑了,「無悔?哪兒能無悔啊。」
全他媽剩悔了。
柏雲旗在餐廳喊著:「聞哥,面煮好了。」
「好。」聞海把報紙重新撿起來,連著地圖和剪報一起扔進了茶几的抽屜里,「馬上來。」
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機屏幕忽閃忽滅,幾十條簡訊和未接來電狂轟濫炸,最新的一條來自柏桐安——「什麼叫別和你聯繫有事老實交代?你他媽到底出什麼事了?!」
大半夜被嚇得半死的柏桐安拿著手機在家裡團團亂轉,辛馨表情嚴峻地打著電話,那邊的人說得含糊不清,遮遮掩掩,最終才肯透出一絲口風。
掛了電話,辛馨沉默片刻,問道:「聞海在公司明面上是沒有股份的,對吧?」
柏桐安搖頭,「他那工作也不允許,再說那卡里的錢他都沒動過。」
辛馨:「那應該問題不大,頂多把你叫過去問幾句話看你和蚊子是什麼關係,你到時候見機行事,你這兒不掉鏈子,蚊子應該不會出事。」
「到底怎麼了?」
「蚊子好像捅馬蜂窩了。」辛馨嘆氣,「我托人也沒問太明白,可能是查案子惹上什麼人,有人寫了封檢舉信,上面漏了風,蚊子要被調查一段時間,停不停職還不清楚。」
柏桐安聽完鬆了口氣,「就這事兒?嚇死我了,我剛還以為這貨又他媽要去邊境玩命了。就他那德性能被檢舉出什麼事?撐死就說我倆官商勾結,那能查得出什麼。」
「我估計也是這個,要不就隨便編點其他的……你說這個提醒我了,蚊子之前在禁毒那邊幹過,萬一有人那早年的事做文章,現在再查就難說清了。」辛馨把手機往掌心一拍,掀開被子就要下床,「我去下書房查下備忘錄,我記得阿菲還是玲玲的老公就是管這個事的……」
「哎!這都十一點了,明早再說!姑奶奶你趕緊回來,現在關鍵時期不能感冒!」柏桐安攬著被子又把人拖回床上,「明天我去蚊子那兒先把那張卡要回來,正好現在年底清帳,讓財務把帳面確認好,真要往我這裡查,得確保出不了事……要不就得請老爺子出山了……」
辛馨被卷在被子裡,掙扎著露出一個腦袋,「蚊子會願意?」
柏桐安冷笑一聲:「他願意就有鬼了,他八成連他家裡人都沒告訴,我估計現在小旗都不知道這事。」
「小旗?」辛馨眨眨眼,「又有小旗什麼事?」
「呃……」
「等會兒,」辛大魔王福至心靈,「你剛剛的意思是小旗是蚊子的家裡人?」
「不是,我的意思是……」
「柏桐安,你想清楚後果再給我說話。」
「這個……」柏桐安抱緊被子,「就是個比較長的故事了。」
最早知道這件事之一的齊軍這會正在齊家老宅陪自家太后聽戲。齊建英年早逝後,齊老爺子悲慟過度,沒幾年就跟著去了,在齊家工作二十多年的保姆,年中請辭回了老家帶孫子。如今這麼大個房子,只剩一個八十多的老太太和一個五十多的自己,電視壞了半個多月也沒人發現,那台老收音機還是齊建當年花了半個月工資買回來的,質量是真好,一板三眼,一唱三嘆,流水似的琴音連絲雜音都沒有。
齊軍看《望兒樓》里的老旦絮絮地唱,戲外人的老人痴痴地聽,最後兩邊末了都幽幽嘆了聲氣,這輩子的荒腔走板,都在最後這口氣上里。
西北風颳得屋外鐵門亂響,老太太緩緩抬起頭,期盼地問:「是建兒回來了嗎?」
齊軍笑著說:「快了,我哥加班,快回來了。」
「唉……建兒啊,老是忙——」老太太渾濁的眼珠盯著空曠的玄關,「軍兒呢?軍兒怎麼也不回來了?」
風聲驟然大了,門外的樹簌簌作響。
「是建兒回來了嗎?」老太太又問。
收音機里唱到了《穆桂英掛帥》,想當年桃花馬上威風凜凜,敵血飛濺石榴裙。
「是建兒回來了嗎?」老太太渾濁的眼珠還望著空曠的玄關,「他今天帶不帶小海來玩啊?」
齊軍奇道:「您還記得小海呢?」
「那哪兒能不記得。」老太太笑得慈眉善目,手低低地來回撫摸著沙發墊,好像身邊就蹲了個小娃娃,「知道你爹媽都忙,可憐見兒的,奶奶去給你包餃子……軍兒啊,你想吃什麼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