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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2:00:05 作者: 石錄
    當年共同通宵討論策劃方案、喝速溶咖啡、吃全素盒飯的辛馨同志毫不念及同甘共苦的革命情誼,把手裡的保溫飯盒往床頭一放,以一聲幸災樂禍的笑作為引子,把「今年的雪還真是大啊」這段景物描寫作為引論的開頭,經過一路曲折離奇的轉折,承接到了「人為什麼要活著」這一哲學的終極問題,接著話鋒一轉,開始認真探討「人與飛鳥走獸有什麼本質的區別」,最後一錘定音——「聞海同志,禽獸不如,死不足惜。」

    她今天和柏桐安穿著經典情侶款的黑色羊毛大衣,米白色的圍巾盤在領口,梳著溫婉的髮髻,初為人/妻,到底和之前有什麼地方不同了,有了一絲賢妻戀母的苗頭,沒想到一開口說話,牙尖嘴利的本色就暴露無遺。

    但緊接著,這位就無縫切換到了賢良淑德模式,把手搭在了正企圖用低頭看書削弱存在感的柏雲旗肩膀上,柔聲說:「你怎麼能把小旗一個人丟在家裡呢,孩子吃上餃子了嗎?」

    柏雲旗對來自外界的接觸一如既往的敏感——他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眼神飛快地從辛馨掃過,落到了被她說的心裡很不是滋味的聞海臉上,體貼懂事地笑著:「吃了,聞哥還往裡面藏了銅錢。」

    太可憐人了,能把這樣的小孩大年夜獨自扔在家裡不管不問,已經可以說不是人了。

    生意場上遠近聞名的「搶錢夫婦」下午還有有關今年上半年開拓國際市場的高層會議,放下餃子後就相攜告別,留下一個伉儷情深的背影,和一個又被舊事重提的爛攤子。

    聞海糾結地和柏雲旗分吃著飯盒裡的芹菜豬肉餃,吃一個餃子組織好一個詞,吃到第十個時終於在腦內拼成了一個完整的句子,一抬頭,看見柏雲旗欲言又止的表情,那句話就和第十一個餃子一同咽了下去。

    「我後天要回去集訓了。」柏雲旗還有後半句「但看你這樣我半點學習的心思都沒有」沒說出來……說出來也沒用,但他還是忍不住換了個委婉的措辭:「您現在感覺怎麼樣?」

    聞海點頭:「我沒事了,下午就辦出院吧……你後天就走?」

    鑑於他很少說廢話,而這後半句廢話實在太廢了,柏雲旗還花了兩秒揣摩了一下這句話的深層內涵,感覺確實沒什麼引申義後,遲疑道:「也不是……那麼著急……吧?」

    「那我沒陪你過三十,你不能陪我過元宵,咱倆算扯平了吧。」聞海在內心抓耳撓腮,說話竟然還很理直氣壯,「你別生氣了。」

    柏雲旗:「……」

    就算沒什麼人哄過他,也不妨礙他體會到這用來哄人的理由有多他媽操蛋。

    難怪有人到現在還找不到女朋友……或男朋友。

    可惜聞海算錯了一步,柏雲旗踩著正月十五夕陽的尾巴回來了,在廚房裡下了兩碗在樓下小超市買的黑芝麻餡元宵,叫醒了躺在沙發上睡著的他。

    那時聞海已經忘了在醫院中意識模糊時的對話,年初刑偵隊剛上班辦公室就堆滿了卷宗,張家偷了吳家五千塊年貨;孫家年夜飯時一群親戚因為幾句牛皮打起了群架傷了仨;劉家的兒子強姦未遂了胡家的女兒;有輛卡車明面上拉著一批反季節蔬菜,裡面藏了半車廂被盜的字畫古董……他大病初癒就又忙到吃不了一頓安生的飯,連同著整個刑偵隊人仰馬翻,回家後裹緊外套倒在了沙發上,累得柏雲旗進家門都只是勉強睜了下眼。

    盛在骨瓷小碗裡的元宵白白嫩嫩,賣相討喜,聞海邊吃邊問:「怎麼回來這麼早?」

    「提前結課了。」柏雲旗沒戴手套,一路趕回來手凍得發麻,捧著帶有餘溫的骨瓷碗暖手,回答既坦然又模糊——省去了他請假沒去結課典禮的事。他隱秘地觀察著一周未見的聞海,目光在升騰的霧氣中氤氳而柔和,「您吃晚飯了嗎?」

    「還沒,」聞海接過柏雲旗手中的空碗,「你想吃什麼?」

    柏雲旗見他神色睏倦,說:「我去做……」

    「你先去洗個澡。」聞海打斷了他的話,「洗完過來幫忙。」

    家裡的廚房不是開放式的,老式抽菸機苟延殘喘不利索,聞海擔心油煙味飄出去,一般做飯時都習慣閉著門。

    他沒換下準備扔進洗衣機的制服,在外面松松垮垮套了個圍裙,後面也沒系帶子,奇怪地混雜著職業感和家居感。

    倚著門框從門縫裡偷看的柏雲旗盯著那修長的背影,視線落到聞海精瘦的腰身上,不禁想:「操,我有點想抱住他。」

    他原本雖然對男女都沒提起過興趣,但日常說服自己別和那瘋婆子同歸於盡時,偶爾還是會設想如果自己以後足夠幸運,應該是可以找個不嫌棄他的女孩子共度一生。如今這個美好的理想突生變故,但由於破罐破摔慣了,這位對自己這個變化如魔似幻的性取向接受得還有點坦然——「私生子」這過街老鼠般貓嫌狗厭的名頭他都擔著了,好像也不差一個「同性戀」的頭銜再來添根柴。

    ……而面對如此變化無常的人生,這位居然還可以毫不免俗地跌入「溫飽思淫/欲」的世間定理。

    後腦勺長眼的聞海很快發現了在門後藏著的柏雲旗,回頭往門縫看了眼,「怎麼了?」

    柏雲旗順勢推開門,表情動作都十分正經地走了過去,「我來切菜吧。」

    說完他不等聞海反應,欺身上前從他身後接過了菜刀,低聲嘀咕了一句:「大過年的您又餵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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