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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2:00:05 作者: 石錄
如果有可能,柏雲旗寧願從頭到尾一直躲在書房裡不出來——自己到底是個外人,而這頓飯不僅是聞海的生日宴,也是次聞家的家宴。
但如聞海所說,他有一個熱愛「□□」的父母,而聞海本人,是既喪良心又缺德,而且看熱鬧不嫌事大。
可憐柏雲旗活像遊街示眾一樣被燕婉全方位圍觀了五分鐘,緊張地手腳不知道該往哪兒放,還得抽空瞪一眼邊和面邊跟著評頭論足的聞海——瞧把人家孩子給忙的。
聞海沾了兩手麵粉,臉頰上也有了一道白印子,戴著黑框眼鏡研究燕婉新研發的菜譜,休閒襯衣的袖子卷到手肘,身前掛著一條純棕色的圍裙,因為最近忙得來不及剪頭髮,本來根根直立的短髮也服帖了許多,這副模樣看上去格外居家好男人,柏雲旗一時失神——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麼會不想成家呢?
他對一個真正的「家」的渴望與生俱來,那種隱藏在經歷了苦苦的等待、失望、絕望到最終的麻木背後,壓抑而濃烈的渴望就像一個易燃易爆的煤氣罐,稍有不慎,一顆微弱的火星就能灼燒得他痛不欲生,而在那痛苦背後,他竟能奇異地抽絲剝繭,找出絲欲罷不能的快感——這大概就是聞海曾向他形容的高濃度毒品的感覺。
「居家好男人」注意到了柏雲旗探尋的目光,手指沾著麵粉在菜譜上做了個標註,一張嘴就原形畢露:「天天餵你吃那麼多肉連點兒膘都不長,你能尊重一下為你獻身的豬嗎?」
柏雲旗:「……」
燕婉捂著嘴笑,在柏雲旗後腰那裡捏了一把略顯寬大的襯衫,「身高正好,就是腰上沒肉撐不起來,小伙子抽空練練腹肌嘛,聞海像你這麼大那會兒天天臭美練肌肉。」
聞海徒勞地辯解:「……我那是警校訓練。」
柏雲旗笑了沒兩聲就被聞海用眼神成功鎮壓,很慫地低頭整理衣擺,一不小心碰到了燕婉的手,迅速縮了回去。
燕婉渾不在意,繼續揭聞海老底:「什麼警校訓練,明明是那會兒你太瘦了,我夸桐安身材好,你不服氣。」
聞海尷尬地咳嗽了一聲,端著面盆撤離戰場,閃身進了廚房。
「這孩子。」燕婉笑笑,繼續幫柏雲旗整理衣服,她自從聞海長大之後就沒再正經買過十八九歲男孩子的衣服,這次難得能過癮,一口氣搭配了四套,加起來十幾件,仔仔細細地說道:「這件襯衣和那幾條牛仔褲這會兒就能穿了,那件衛衣你等再降溫幾度穿,皮夾克換季的時候剛好,等到冬天了裡面配那件灰色的毛衣,人顯得精神,那條加絨的牛仔褲也留著冬天穿,你們小海不愛穿秋褲,單穿那條也行,這兒冬天也不算太冷,那件羊毛大衣留著最冷的時候穿……我這一挑衣服就停不下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她幫柏雲旗把襯衣的袖子挽好,又囑咐了一句:「現在你們這些小孩都愛把褲腿捲起來,這樣顯得腿長也精神,但再冷點就別這樣了,對關節不好,你腿長,腿型也直,到時候阿姨給你買雙中幫靴,也好看。」
柏雲旗臉都憋紅了,訥訥地說:「謝謝阿姨。」
「好孩子,我聽聞海說了——」燕婉停頓了幾秒,把話題微妙地拐了個彎:「今年過年要是不想回去了,和聞海一起回家吃餃子。」
正好聞海出來洗手,聽見兩人的對話,對柏雲旗道:「你過年回去什麼都別說先對我爺爺磕仨頭,明年生活費就不用愁了。」
「別教壞小旗,你當年兩頭騙錢我還沒找你算帳呢。」燕婉眉頭一擰,作勢要揍聞海,聞海兩手都是面,舉著手當擋箭牌,晃晃悠悠地躲進了衛生間。
燕婉失笑,轉身去了廚房,聞海從衛生間探出頭,神色冷淡而漠然,轉過頭看見還站在那裡的柏雲旗,嘴角才帶了點笑,說:「這身挺好看的。」
敏感如柏雲旗,自然沒有放過聞海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他的臉色還沒從剛剛的害羞和不知所措導致的通紅中褪去,垂下眼說道:「是阿姨眼光好。」
聞海不置可否地聳聳肩,轉過身繼續洗手。
柏雲旗走過去,發現那人以一種認真仔細到潔癖的程度洗著手,細細地搓著每一條指縫,力道大得仿佛要把手指揪下來。他靠著門,隨口閒聊似的問:「聞哥,您過年有什麼打算?」
聞海從鏡子裡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想去我爺爺家吃餃子我陪你回去。」
柏雲旗花了半分鐘才搞明白這個句子裡的主謂賓——是聞家的孫子要陪自己這個連正經柏家人都算不上的小雜種回聞家本宅過年……好像這句話的潛台詞就是,如果自己過年不在,這位也就是一個人在這個空闊的大房子裡湊活了。
「你要是不想去咱倆在家吃餃子。」聞海回過頭看柏雲旗,眼鏡因為低頭的動作有些滑落,正好擋在那道麵粉印前面,帶著孩子氣的可愛,「你喜歡吃韭菜還是喜歡吃白菜?」
柏雲旗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指尖堪堪碰到聞海的臉,心頭一顫,若無其事地把那道印子揩去,「吃什麼都行。」
聞海也不躲,眼看著柏雲旗故作鎮定地收回手,說:「那就白菜吧,吉利。」
「……吉利?」
「語文課沒學?」聞海彈了他一指頭,「白菜白菜,百福納財,家裡倆窮鬼,吃吃白菜招招財氣。」
真窮鬼柏雲旗盯著戳在自己腦門上的手指,險些成了鬥雞眼,神經質般反覆咀嚼著聞海口中的那個「家」字,眼睛亮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