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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2:00:05 作者: 石錄
    強幹不過地頭蛇,那流浪漢幫了自己不少忙,要不是他,自己也不可能那麼快接觸到當地毒品走私那條線路;也是因為他,自己起碼少打了四場因為對方喝多鬧事的群架——那流浪漢總自稱是自己的「大哥」,四周的小乞丐都是他的「眼線」,一聽說自己小弟有難,大哥領著自己的流浪漢天團就烏泱泱殺過來,搞得一時間聞海在當時的地盤上也頗有聲望。

    「你給我四包煙,我幫你打四場架,大家都痛快。」大哥穿這個別人扔進垃圾站的破皮夾克和牛仔褲,腳上趿著雙開了膠的人字拖,靠著垃圾桶吞雲吐霧,有當年丐幫大俠的風範,就是這大俠長的磕饞了點兒,沒辦法,畢竟現實不是武俠小說,這位也沒有打狗棍,最常用的武器是個別人家改裝完暖氣管道後棄用的燒火鉗。

    聞海從他那裡打開了販毒組織的突破口,也得到了夢裡那段沒頭沒尾的感慨。

    流浪漢大哥把寫有組織「線人」聯繫方式的小紙片丟給他,照例抽了根軟中華,開始了那篇唧唧歪歪的長篇大論,而最後他意味深長地看著聞海,說:「小弟,你就是那不要命來找痛快的……」

    他看上去很痛惜地搖頭,「命是好東西啊。」

    那位告訴自己「命是好東西」,自己的命丟得不明不白。到很後來聞海才打聽清楚,那位是為了救一個無意路過被卷進一場械鬥的初中生挨的打,兩邊人雇的打手大部分都是輟學的高中生,下手不知輕重,一棒球棒砸到丐幫大俠的後腦勺上,那位的臭皮囊頓時就沒了氣,

    不知道舍了這副皮囊後,他有沒有給自己找到痛快,也不知道這不要命的痛快到底爽不爽,值不值。

    聞海算過那個時間點自己在幹什麼,大抵是在陪著自己的另一個大哥在夜店喝酒,喝著喝著大哥和舞女來了興致,當著聞海的面就開始撕衣服。聞海偷偷拿了一根那人抽的煙就關門退了出去,門裡面的兩人顛鸞倒鳳,幹得破沙發嘎吱嘎吱響,他蹲在門口發呆,把那根煙在指間轉了幾圈,收起來準備偷偷送出去讓隊裡的人化驗成分。

    其實那時他就算能趕過去大概也挽救不了什麼,但聞海始終覺得自己欠了那人什麼,用對方的話來說——「欠了不還,不痛快。」

    客廳里沒開燈,聞海憑著習慣從茶几上摸出煙盒和打火機,悄然無聲地走到落地窗前。

    抽了兩根,他聽見家裡有別的動靜。先是一皺眉,隨後才想起家裡還住著個柏雲旗,沒來得及把煙掐滅,書房的門就打開了。

    「聞哥?」柏雲旗一直在做方蕙的那套卷子,壓根就沒睡。聽到房門外面有開窗的聲音,不放心地走出來看看,沒想到撞上了聞海。

    那人站在沒開燈的陰影里,只留個了挺括的剪影。聽到自己叫他後,草草應了一聲,又轉頭看向窗外,燃燒的煙連帶著窗外的潮氣,將他的臉氤氳成一幅縹緲的水墨畫,好像是那遊戲人間的畫皮終於在無人知曉的夜晚褪下了絕艷的人皮,留給在門外窺探的迷途人一個伶仃的輪廓,螢火如豆,轉眼只剩一屋月光。

    「吵醒你了?」聞海的拇指和食指捏著菸頭一搓,還在燃燒的菸草從他指間簌簌掉落,「回去睡吧。」

    柏雲旗走過去關住窗戶:「這麼吹容易感冒。」

    聞海眯著眼看他,不說話。

    「幹什麼?」柏雲旗被看得發毛,鼻息間都是聞海用的沐浴露的清香還有淡淡的菸草味,隱約想起柏桐安說過聞海是個老煙槍,但好像自己從來沒見過他抽菸,他是不是害怕自己跟著學壞……抽菸算學壞嗎……他個大男人噴什麼香水……他香水什麼味的?

    聞海毫無察覺地湊近柏雲旗,「問你個事,別生氣。」

    剛剛那股若有若無的香味現在濃郁的差點把柏雲旗的頭皮撩炸了,他貪戀地暗中抽抽鼻子,低眉順眼地說:「您問。」

    「你長得像不像你媽?」聞海打量著柏雲旗的眉眼,最後落在了他比常人略深的眼窩那裡。

    柏雲旗果不其然繃緊了嘴角,但緊接著就輕描淡寫地點了下頭:「應該吧,我沒見過她幾面。」

    「見過你爸嗎?」

    柏雲旗沉默了幾秒,說:「見過他兩面。」

    「你和柏康……」聞海頓了一下,「眼睛很像。」

    柏雲旗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不想接話。

    「誇你呢。」聞海看出來柏雲旗不太高興自己這個評價,「柏康年輕那會兒也是……」

    「別提他了。」柏雲旗低聲打斷了聞海後面的話。

    聞海短促地笑了一聲,「你恨他嗎?」

    「我不知道。」柏雲旗閉了下眼,「但已經沒關係了。」

    說完他轉頭看著窗外,聞海看向牆上的掛鍾,兩人目光交錯了幾秒,城市的夜空沒有星光,落入眼中的都是別人家的幾點燈火。

    就在那一刻,柏雲旗發現原來聞海已經有白髮了。

    第二天一早,聞海收到了柴凡文的簡訊,證實了他的猜測——那個流浪漢的腎缺了一個,肝也少了一半。這個重大發現讓整個刑偵隊連帶那邊的公安局都開始了一天三班倒的忙碌,而聞海更是陷入了沒日沒夜的工作狀態,轉眼就把那晚的對話忘得一乾二淨。

    可能是刑偵隊一脈相承的烏鴉嘴被他繼承得太徹底,也可能是冥冥之中自有命定,這場對話結束的幾天之後,發生了一件讓柏雲旗措手不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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