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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2:00:05 作者: 石錄
    柏雲旗始終是個異類,他生活在那個被城鎮化拋棄的地方,愚昧和窮困把那裡的人都鎖在了更久遠的中,那裡的性更加壓抑也更加無所適從,小孩們想知道又不敢知道,偷偷撿回丟在垃圾堆里的色/情雜誌捂著眼睛看,男孩也看,女孩也看,男孩看了哈哈大笑,女孩看了哇哇大哭,被家長發現了拽著衣領扒了褲子的揍,邊揍還得邊罵,罵得聲嘶力竭,血肉模糊,好像自己沒幹過那些事一樣。

    揍完罵完那些人心中剩餘的悲憤無處宣洩,扯著喉嚨去罵柏雲旗的姥姥,說讓她把自己的髒東西處理乾淨,別髒了她家小孩的眼,罵著罵著又罵到了柏雲旗身上,說那色/情雜誌是柏雲旗從家裡帶出來的,雞蛋果然是都是雞的後備軍。

    但柏雲旗的姥姥不避諱這些事,她問柏雲旗,你想知道那些人在幹什麼嗎?

    柏雲旗實際上不想知道,但他不敢說,在他姥姥面前,他什麼都不敢,不敢說也不敢不說,不敢活也不敢死,於是姥姥便告訴他了,血淋淋的清晰明了,純粹的獸/欲和人類繁衍的需要。她把那些描述成不摻雜愛情的欲望,她講不出愛情,她這輩子的愛一半給了一個男人,一個給了那個男人的女兒,他們一個死了,一個活著不如死了,都讓她失望。

    同為那個時代的犧牲品,知道明白的和不知道不明白的都秘而不宣,誰也說不清誰更慘,都比不上一個寡婦坦然,柏雲旗跟著她沾了光。

    這個問題並沒有被糾結太久,畢竟聞海無論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都是一副準備孤獨終老的樣子,他倒也不關心聞海的春夢對象是男是女——他連自己的都不關心。

    國慶假放了一半,在異國他鄉起早貪黑一個多月的柏桐安漂洋過海地榮歸故里,直接打的去了離機場比較近的聞海家蹭飯。

    聞海這幾天在忙那起販毒殺人案,沒時間陪他打遊戲,吃完飯就把人趕了出去。臨出門時柏桐安垂死千叮嚀萬囑咐:「蚊子,我把弟弟交給你可不是讓你帶著他在家種蘑菇的,給我走點心。」

    聞海一隻手撐著門框,隨口說道:「走心了不就出事了。」話剛說完自己臉色就變了,面對表情如常的柏桐安,清清嗓子別開了頭,「我不是那意思。」

    柏桐安深深嘆了口氣,抬手揉了把聞海的頭髮。

    平時高貴冷艷的聞警官這時候跟個犯了錯的小學生一樣,乖乖低下頭讓柏桐安□□他那頭又軟又滑的毛,估摸著柏桐安也覺得這手感跟他家養的那條金毛有一拼,一不小心上了癮,生生揉了半分鐘,撓了一手頭皮屑,轉眼就抹到了聞海T恤上。

    聞海:「……」

    柏桐安手不老實,又捏了把聞海的臉:「我知道,你也好好的,別把我弟搞成你這幅德行……哦對了,你那次給我說他書包的事,我給他買了個雙肩包,忘車裡了,你跟我去拿吧。」

    聞海點頭,回身準備去拿鑰匙,游移的目光撞上了站在玄關和餐廳走廊拐角的柏雲旗,小孩一副眯著眼沒睡醒的模樣,打著哈欠往茶几那邊走,問道:「聞哥你出去?」

    「拿點東西。」聞海應了一聲,抓起鑰匙揉揉眉心,感覺有些不對勁。

    那場爆炸徹底把聞海的身體底子搞壞了,今年六月份暴雨天蹲點蹲出個急性肺炎,咳嗽咳得吐血差點死在送他去醫院的車上。當時的司機、專業擔驚受怕三十年的柏桐安看他臉色不對,以為他不舒服,條件反射抬手摸他的額頭:「怎麼了?又發燒了?」

    聞海拍開他的手,「沒事。」

    聞海和柏桐安的腳步聲消失後,柏雲旗沉默地盯著自己的手指尖。他首先確認了剛剛那一幕不是自己的幻覺,接著握緊拳頭,蒼白的手背上蹦出幾條青筋。

    之後他接了杯熱水,端著還冒著滾滾蒸汽的杯子一飲而盡,五臟六腑卻瞬間因為那杯熱水而冷卻。在難言的焦躁中他重重放下水杯,轉身回了書房。

    玻璃杯底和木質茶几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轉瞬消失在空曠的房間裡。

    第8章 亂相

    月考成績準時準點新鮮出爐,如人所願地糊了對高三還充滿憧憬的學生們一臉血。原本熱熱鬧鬧過了幾天假期的小孩們看見成績單後當即就地吐血暴斃,一時間市一中的「高三樓」橫屍遍野,民不聊生。

    校領導和出題人的意思很明確:把你們翹著的尾巴統統給我夾住。

    學生夾著尾巴,一個個從野猴子違反進化法則的瞬間變身成了乖巧懂事好少年,上課講卷子時也不挑刺了,拿著紅筆虔誠地往卷子上抄筆記;下課也不急著聊天打屁哥倆好了,半個班的人捧著卷子把老師圍得愣是五分鐘沒挪動一步,有真心實意請教問題的,也有為卷面上兩分三分計較的,總之人人都是鮮艷盛放的祖國花朵,把近視眼的老師晃得眼暈。

    柏雲旗沒把自己歸入「祖國的花朵」或者「祖國的棟樑」這一類,依舊坐在位置上不肯挪窩,發下來的卷子和答題卡上沒寫分數,他懶得用手機去校務查成績,無聊地把幾張答題卡疊成「麵包塊」,扔進抽屜里繼續做數學卷子。

    要真說什麼叫「夾著尾巴做人」,柏雲旗這十幾年的人生就是個完完全全的真實詮釋。這位裝了十幾年孫子,差點就成了個真孫子。

    可裝孫子畢竟不是真孫子,遲早有露餡的一天。一向持著「低調做人」和「悶聲作大死」原則給人當孫子的柏雲旗萬萬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了「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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