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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8 02:00:05 作者: 石錄
我得離開這裡了。柏雲旗在心中對自己說,我不能再煩著聞哥了,他工作那麼忙,不能再給他添麻煩了。
可偏偏有那麼一簇不甘心的火苗遲遲不肯熄滅,在無邊無際的荒蕪中垂死掙扎著。
萬一我又給桐安哥添麻煩了怎麼辦?萬一聞海不覺得我是個麻煩呢?萬一……萬一什麼呢?
好像是沒什麼了。他笨嘴拙舌不會討人開心,又沒時間付諸實際行動幫人做個家務,上了不到一個月的學就惹哭了老師被請家長,讓人家請了假跑過來給班主任賠笑臉,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暫無收入來源……十足十的一個活體麻煩。
柏雲旗的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裡,隔著布料狠狠掐了下自作多情的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早安。
第6章 端倪
聞海餘光瞥見剛剛還和自己有說有笑的小孩突然垂頭喪氣地低下了頭,心裡大概知道那人在琢磨什麼了。停在家門口時,他邊往外掏鑰匙邊好似不經意地說:「你哥今天中午來電話了,說十月四號就回來。」
「嗯。」柏雲旗點頭,「那我……」
「其實要我說你也不用搬走了。」聞海不著痕跡地打斷了他的話,「到底是來回搬一趟家,挺麻煩的。」
他側身讓開門讓柏雲旗先進去,柏雲旗走在前面臉色上八風不動,心裡已經開起了紡織鋪,聞海那句玩笑話成了個線軸,把那些千頭萬緒糾糾纏纏在一起,成了個貓都不愛搭理的亂線團。
「小旗。」聞海在後面叫住了他。
柏雲旗猛地清醒過來,生怕聞海看出什麼端倪,心驚肉跳地回過頭,「怎麼了?」
聞海舉著那個單肩包,表情無奈:「趕緊把你這兇器給我領走。」
「……」
等看著那小孩走進書房後,聞海枯坐在沙發上點了根煙,狠狠吸了幾口後倒了下去。他早年落下了偏頭疼的毛病,犯起來止痛片的緩解作用也是杯水車薪,只能憑咬牙切齒地硬抗。
也不只是偏頭疼,他被調職到刑偵隊的原因就是「傷病過重」,是他當時還沒退休的爺爺一手操辦的。那時他們的緝毒小組在走訪當地茶農時和一夥毒販在條山溝里驟不及防地打了著面,雙方都沒任何準備,對方根本沒給他們反應的時間,一大半的人迅速散盡了深山之中,幾個不到聞海胸口的小孩子被一把推到了他們面前,身上捆著已經被點燃引信的土炸/彈。
在ICU躺著的那段時間裡,聞海清醒時就在渾身的劇痛中回憶,那短短几秒鐘的時間裡自己到底是怎麼跑出那麼遠的。
他其實什麼都記不清,只記得有誰在身後推了自己一把吼了聲「快跑」,身後傳來灼熱而摧枯拉朽的力量,隱隱夾帶著瘋狂的慘叫和哭喊。他迅速飛身一腳把一個愣在原地的同事踹出幾米遠,恍惚間有什麼東西砸上了自己腦袋,誰的血流了他一臉,看什麼都是模糊的血色,他麻木地低頭看了一眼,一截手臂掉在自己腳邊,可能過了幾秒也可能過了幾年,半個腦袋也滾了過來——是他熟悉的臉。
然後又是一聲巨響。
土炸/彈威力大但波及範圍不廣,只有兩個被小孩死死抱住掙不開身的人把自己四零八落地留在了那裡,聞海和另外兩個站得比較近的被震傷了內臟,又被第二次爆炸波及衝下了山溝,多虧了那個被聞海踹飛的人躲在一塊山岩後避開了大部分衝擊,渾身是血地衝下山找來了後援。
他在ICU里躺著等死,左右兩側的人都被蒙著白布推了出去,就剩他自己還在苟延殘喘,他拔不動呼吸管,於是也只能苟延殘喘,現代醫學不由分說地把他炸飛大半條的命給續上了。
所有人都知道活下來的那個才是最痛苦的,但又覺得好像能活下來就總歸是好的,生死的處置有時如此隨意,當事人完全沒有話語權。
今天聞海躺在辦公室的長沙發上睡著了,做了個夢,夢裡有什麼他記不清了,只覺得冷,結果醒來更冷,手腳發麻的冷,空氣冷清,和他躺在ICU里等死的時候一樣,那股冷意在他的血管中揮之不去,可連冷意都是孤零零的。
所以讓柏雲旗留下,聞海是有私心的,生而為人就是貪得無厭,離火光近了一點,就想更近一點,飛蛾撲火的事他做不出來,但有個不大不小的牽掛讓他活得有些盼頭終歸是好的,哪怕那也只是一時。
沒關係,人活也活的只是一時。
「但他想住我這兒嗎?」聞海有自知之明,他不是能和別人一起過日子的人,沒人想和他這樣的人過日子,他和自己都快過不下去了。
想得越多失望越多,他索性不想了,用指尖掐滅了燃到一半的煙,把一本書扣在臉上,在太陽穴一跳一跳的劇痛中閉上了眼,他還是冷,冷意還是孤零零的。
那邊的聞海躺在沙發上睡著了,這邊的柏雲旗趴在書桌上也睡著了。
柏雲旗沒做過光怪陸離的夢,他的夢永遠是一部忠於現實的紀錄片,導演和編劇從來麻木不仁,演員始終真情實感。
在夢裡他回到了他姥姥家,那時他媽把不到兩歲的他塞進那個破敗的筒子樓,沒說自己去幹什麼,可能是去找柏康了,也可能是去找其他男人們了,到最後她也沒告訴柏雲旗那十六年裡發生了什麼。如今她已經成了「職業二奶」,身邊圍著四五個大老闆,都願意花錢供著她,已然不是那個肯為了柏康一句「我愛你」的玩笑話就死乞白賴要為他生孩子的傻逼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