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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23:07 作者: 柏盈掬
兄弟二字何其諷刺,然而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冷冰冰,不摻雜一絲感情。
牢房中,自詡義氣的四個江湖漢子如遭雷擊。
牢房之外,阮柔身子晃了一下,又極快地站穩。
沈之硯回頭,見她小臉顏色慘白,眼中仍帶一絲執拗。
他近乎粗魯地,把她交握在身前的兩手拆開,將一隻桎梏在掌中,轉身沿甬道繼續向前。
「我……」阮柔被他扯得一個趔趄,想說點什麼,話到嘴邊又難以啟齒。
眼前的一切,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她心頭感慨萬分,化作一聲喟嘆。
「我剛才……不是那個意思。」
為了報仇,真的可以不擇手段嗎?
阮柔不是沈之硯,他通熟律法,那些大是大非的道義,刻在骨子裡已成教條。
而她只是個普通人,有私心,有怨憤,力有不逮時,可能不需要太多掙扎,便會滑向鋌而走險。
此刻,她嘗試順著沈之硯的思路去看問題,翟家當年被燁王陰謀算計、挑撥離間,才至家破人亡,阿修為了報仇,把自己變成和燁王一樣的人,那麼,將來又該是誰尋他報仇?
沈之硯沒說話,賭氣似的哼了一聲,鬆開她的手。
長長的甬道上只有他們二人,阮柔隨在他身後,他走得快,她便小碎步緊追,他緩下步子,她便也慢慢跟著。
走出不遠,旁邊的牢房透出一抹明亮,不是密閉大牢里隨處可見的燭火,而是明媚天光,不多,在這樣陰森沉寂的地方,卻令人心生嚮往。
「那裡破了個大洞。」她下意識開口,更像是沒話找話。
沈之硯側過頭,那抹天光映在他臉上,眉眼俊美,蒼白憔悴,暗影令清晰的輪廓如刀裁一般,像一尊威嚴的神祇。
然而,唇邊笑弧隱現,那整張臉又立刻生動起來,如天神降臨人世。
昨天嚴爍還曾語帶嘲諷,「你們刑部大牢快爛成篩子了。」
沈之硯重又牽回她的手,「嗯,你表哥砸的。」
非要強調這個親戚關係,他才心裡舒坦是吧?
阮柔帶點討好的意味,指尖捏了捏他,語調輕軟,卻極其認真。
「若換作是你被人質疑,我也不會隨便聽聽就相信的。」
沈之硯腳下頓了頓,沒有回頭,心底卻湧上一股熱流,像冬日暖陽照在皚皚白雪上,雪融的聲音細小卻清晰,連綿不絕,細細密密淌遍心田。
握在掌心的手那麼柔軟,卻又那麼強大,這就是當初他在天牢門前遇見的小姑娘,有著一顆光明磊落的心。
這顆心,如今終於向著他了。
長廊盡頭,沈之硯停在密室門前,回身看著她,「裡頭的屍首沒什麼好瞧的,你還是別進去了,在這兒等我一會兒。」
這時候才良心發現麼?阮柔無奈苦笑,看著他推門進去,腳下沒停也跟在後面。
她想看看,翟天修處心積慮要殺的人是誰。
因不宜搬動,秦獻的救治依舊在這間密室,此刻季保山已先行離開,趕回東廠給桂保報信,室內只剩兩名醫師,見沈之硯到來,上前稟報。
沈之硯只問了問秦獻期間有無醒過,得到否定的答案,便不再多言。
秦獻活著,可解開許多密團,死了,則一文不值。
他回身向外走,見阮柔站在門邊,臉上滿是震驚,微訝,「你見過他?」
啊?阮柔如夢初醒,又看一眼那張與生前變化不大的白淨面孔,心有餘悸,「哦,上次在曲殤樓見過一面。」
沈之硯不置可否,「走吧。」
「他……他為何要殺秦公公?」阮柔的聲音不自禁帶了幾分涼意,一時竟無法說出翟天修的名字。
「唔,我也想知道。」
沈之硯回頭又看了一眼樑上的氣窗,語氣沉冷下來,向她解釋道:「硝雷只在軍中流通,民間持有皆為重罪,你可有想過,翟天修手中的硝雷,從何而來?」
阮柔迅速抬眸,明白他言下之意,仍舊是在暗示,翟天修與燁王之間有勾結。
這一次,她不再出言反駁,默默點了點頭。
回到前頭的值房,沈之硯看了眼屋角更漏,道:「我叫白松送你回去。」
未時已過,再有一會兒就該下值了,阮柔問他,「夫君今日還沒忙完嗎?要不我等你一起回家。」
「我還要再晚一會兒。」沈之硯沒答應讓她留下,叫了白松進來,「你和朱楓一道送夫人回府。」
一向沉默的白松,此時略顯遲疑,「大人……」
沈之硯眼神止住他,揮了揮手,不容置疑。
阮柔顰眉微蹙,站在桌旁不動,就那麼靜靜瞧著沈之硯。
他上來攬著她送到門口,語聲低柔,「今晚回來陪你用膳。」
也不差這一個多時辰,阮柔覺得他古怪,心下不願,無奈白松已走到前面去了,只得跟上,走兩步,回頭看一眼。
沈之硯就站在那裡,身後是龐然巨獸般的石牢,西斜的日影在他身上攏了半幅光,他在光明與黑暗的中心,不偏不倚。
這個形象,無比清晰地銘刻在了阮柔的腦海中。
這就是她所認識和了解的沈之硯,擁有溫雅周正的表相,狂悖乖張的內心,但他始終強大、堅韌,如同磐石,值得信任,可以依賴。
她心底微微悸動,有種難以喻言的情感在身體中慢慢流淌,是眷戀,又似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