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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23:07 作者: 柏盈掬
這一點,確是與翟天修通過桂保引薦,面聖時所言一致。
嚴爍託了溫大人打聽來,當日翟天修的說法是這樣: 他在蒙古軍營為奴,借修築工事之便,潛入倉庫重地,不單見到了這批篆有朝廷編號的軍械,還有充作普通貨物,由延綏邊境出關的文書,其上蓋有慶陽衛所的大印。
慶陽是燁王的直屬衛所,也就是說,這批軍械是經燁王批示,發往蒙古軍營的。
翟天修偷到的這封文書,擺上御案,便是燁王通敵的鐵證。
如此一來正合聖意。
隆泰帝近兩年精神每況愈下,縱覽朝局,外憂內患,權相把持內閣,燁王擁兵西北,太子尚在年幼,若不及早剷除兩大惡瘤,日後江山社稷難穩。
軍械案上頭催得緊,翟天修告密成功,沈之硯卻因私事,抓了秦獻未能及時審訊,因而失了先手。
這兩日回來後他親審秦獻,從中覺出些異樣,這太監說起燁王來模稜兩可,言辭間既像維護,又隱隱透出怨恨。
這般兩難,很有可能是被燁王拿住軟肋,沈之硯派人去查秦獻出身,果然他在老家尚有一雙弟妹,三年前,這兩人同時失蹤。
想來是被燁王押去當了人質。
秦獻當年與燁王前後腳出京,聖上此舉本就有意讓秦獻就近潛伏監視,卻在關鍵時刻被燁王拿住軟肋,改投陣營。
在沈之硯看來,秦獻身上藏了許多秘密,他想過翟天修可能趁劫獄,救出秦獻,卻萬萬沒想到,不是救,而是滅口。
如同一記警鐘,狠狠在他耳邊敲響。
這說明,秦獻所知,並非僅僅事關燁王、西北局勢,而是對翟天修來說,更為致命的隱秘。
醫師恰在這時匆匆趕來,就見一向淡定從容的沈侍郎,眼中帶了歇斯底里,指著地上那具毫無生氣的軀體,沉聲喝命:
「一定要救活他。」
*
沈之硯一連兩夜未歸,阮柔早起去壽安堂請安時,沈老夫人破天荒對她道:「男人在外忙累,正是彰顯女子賢惠的時機,你讓廚房備點補湯,帶到值上瞧瞧他去。」
自那日之後,沈老夫人對待阮柔的態度有了明顯變化,不知是想通了什麼,總之不似過往那般輕視,只說話還是硬梆梆的,更多像是傳授經驗之談。
婆母發話,阮柔只得從命,事實上她兩輩子加起來,還從沒在沈之硯上值的時候去找過他。
且他一向很少夜不歸宿,偶爾赴鄰縣公幹,也會讓白松回家來報個信,她在府里找到朱楓,得知沈之硯未出外差,廚房湯膳打點好,便由他駕車送她往刑部來。
到了之後,書吏領著一路往西院走,阮柔望見前方如虎踞龍盤的陰森牢獄,不由腿肚子有點轉筋。
當年她蹲守大理寺那會兒,牢門前的院子瞧著也尋常,牢房埋在地下,到底有多恐怖,反正她沒見著。
比起眼前的巍峨莊嚴,望之令人聯想到鐵律如山、公正嚴明、神聖不可侵犯這類字眼。
這小吏很是健談,許是頭回見她,喋喋不休述說侍郎大人的忙碌:「唉,都是劫獄鬧的,刑部大牢都敢闖,這般猖狂,我朝還史無前例。沈大人都兩個晝夜未闔眼了,牢里飯菜粗陋,大人肯定吃不慣,還是夫人想得周到。」
劫獄?阮柔聽得心驚肉跳,忙問:「大人可有受傷?」
「啊,這倒沒有。」
阮柔放下心來,踏入臨時充作值房的石室,牆上本該是窗的位置,鑲嵌著造型粗獷的多頭燭台,明晃晃照亮一室,叫人身在其中,不辨晝夜。
室內陳設簡單,四周架子上堆滿卷宗,正中一張大案,沈之硯神情專注埋首翻閱,聞聲抬頭,見是阮柔,驀地蹙緊了眉。
「你怎麼來了?」
這表情分明是不喜她來。
他神色倦怠,眉心皺出個川字,一向最重儀容的人,如今下巴隱露青色鬍渣,這般滿面頹態的沈之硯,阮柔從未見過,不由暗暗吃驚。
「夫君兩日未歸家,妾身心下記掛,燉了些補湯過來給你。」
那小吏還未走,她話說得中規中矩,走上前輕輕將食盒放在案上,拿帕子墊手,捧出溫燙的湯盅,探身擱到他面前。
沈之硯緊繃兩日的心弦,在見到阮柔後,不知不覺便鬆弛下來,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始終追隨她的動作,神情逐漸柔和,接過她遞來的勺子,薄唇微抿,「多謝阿柔。」
阮柔也不亂問,含笑道:「快吃吧。」
剛舀起一勺,不及放進嘴裡,外頭一個役差急匆匆跑進來,「大人……」
他上氣不接下氣,像是跑了很遠的距離,滿臉沮喪,喘定一口氣,語氣沉重,「人沒救下來。」
「啪」的一聲脆響,沈之硯手中白瓷湯勺的細柄應聲斷作兩截,他垂著眼,定定思索片刻,忽而輕聲冷笑,「死了!好,還是死了。」
一日一夜,醫師盡力救治,哪怕讓秦獻有片刻清醒,只要能張口說話,把他急於吐露的秘密,說出來再死也好。
看得出秦獻亦有強烈的求生欲,那麼重的傷,若非他拼命不咽那口氣,沈之硯也不必一直守在這兒苦等。
刑部有最好的外傷醫師,沈之硯又命人給桂保遞了信兒。
此舉亦有意試探,翟天修此時依附於他,秦獻之死,沈之硯想看看,到底桂保是否知情,還是純粹只是翟天修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