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頁
2023-09-07 23:23:07 作者: 柏盈掬
見她悶悶不樂,阮柔主動說起她最感興趣的話題,「誒,不如你跟我說說,你和你的那位元哥哥,是怎麼認識的?」
「哈哈,這個可厲害了。」裴琬莠果然興致又高起來,神秘兮兮道:「你都不知道,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阮柔適當表現了一點好奇,她便自顧自接著往下說起來。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當時我在山下放羊,就看見河面上飄著個人,那會兒雖然已到夏天,但雪山上的冰都還沒化完呢,河裡全是冰塊,要不是我及時把他撈上來,凍也要凍死了……」
「誒,慢著慢著。」阮柔打斷她,略帶遲疑,「蜀中……也有羊麼?還有,聽說那邊氣候炎熱,怎會有雪山?」
裴琬莠張口結舌瞧著她,半晌,眼帶狡黠,歪在她肩頭,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老實跟你說吧,其實我過去不住蜀地,在賀蘭山。」
「賀蘭山?」阮柔慢慢回過頭來,難掩訝色。
「嗯,是啊。小獻子不叫我對外說,不過……柔姐姐又不是外人。」
那張明艷的小臉笑意真誠,阮柔抬手在她發頂輕揉,心下甚覺感動。
秀秀的身世和來歷,她也有所猜測,長公主和裴相的私生女,出生既被帶離京城,由一個太監撫養長大,其中必定牽扯皇家秘辛,知情者無不諱莫如深。
阮柔此時不禁生出幾分感慨,算算時間,三年前的春夏之交,正是賀蘭山戰役打響之際。
那時她記掛阿修,每日早早在城門前等候前線戰報,等來的卻是兵敗如山倒的噩耗,據說軍隊一擊即潰,賀蘭山下屍山血海,生還者寥寥。
如此想來,她的元哥哥大抵也是受傷將士之一,確是運道好,得她搭救。
若當年阿修也能被人救下,而不是被蒙古人擄走,便不會遲歸三年。
可惜,一切都晚了。
「後來,我就把他背回帳子。」裴琬莠的講述還在繼續,「他身上受了好多傷,就剩半條命,為了請大夫醫治,我掏空了整副家底,連羊都賣光了,他才算撿回一條命。」
她一手托腮,另一隻手向前攤開,樹影的碎光落在掌心,有細小光斑躍動。
阮柔看得出神,「你以前的日子,過得很苦麼?」
裴琬莠枕著手臂笑起來,「這可怎麼說呢,有時候上頓不接下頓,卻也並不覺得艱難,但眼下享過榮華富貴,再叫我回去放羊,我可不答應。」
「嗯,這叫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阮柔認真點頭,「人之常情。」
「這話好有道理,還是柔姐姐懂得多。」裴琬莠笑得開懷,在她面前,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學無術,接著先前的話繼續說:
「一開始,元哥哥和小獻子都看對方不順眼,但凡兩人遇上,就是一頓勾心鬥角,說話挾槍帶棒,可愁死我了……」
裴琬莠忽地頓了頓,繼而得意一笑,「結果到最後,小獻子還是得答應他留下。」
「眼下你就快及笄了。」阮柔放下手裡的繡繃,含笑望著她,「打算什麼時候嫁給你元哥哥?」
裴琬莠紅了臉,扭捏起來,「這事我就只跟你說過,長公主那邊……才略提了兩句。」
看她一副不自信的模樣,阮柔安慰道:「殿下不是早就說了,只要與你兩情相悅的,身家地位皆不是問題。再說,他如今不是已有官身了麼。」
在她看來,照長公主那離經叛道的性子,定不會嫌棄這未來女婿門第太低。
「倒也不是這個……」
裴琬莠小臉漲紅,兩個拳頭抵在頰上,一改平日的爽直大氣,支支吾吾起來,「柔姐姐,你說……兩情相悅,它到底該是怎樣一番光景?」
阮柔被她問的一愣。
「我就是覺得他老不來找我。」裴琬莠攥著拳揉了揉眼,輕聲嘆氣,「也許是我單相思呢,元哥哥他……根本就不喜歡我。」
「嗯?為何這麼說?」為緩和氣氛,阮柔故作輕鬆調侃她,「救命之恩,他難道不該以身相許來報答你。」
「就是!」裴琬莠破涕為笑,又高興起來,「反正不管怎麼樣,如今我可是郡主,他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阮柔對這番豪情壯志深表贊同,「秀秀好樣的。」
*
夜幕下的刑部大牢,如一頭體形龐大的怪獸,蟄伏爪牙,難掩其凜然威勢。
牢房陰森冷酷,潮濕滲水的牆壁相隔不遠,便有一盞幽黃燭火,光線僅夠照亮長長的甬道,兩側獄房沉於黑寂。
破曉前的大牢安靜如同墳墓,連囚犯的痛吟和咒罵聲都聽不見,這個時辰,獄卒也懈怠地打起了瞌睡。
一個瘦小的人影出現在甬道上,身上的獄卒青衣在幽光中形如鬼魅,步伐飄忽,將手裡的東西倒進壁上的油槽。
甬道起始處是供獄卒棲身的石屋,男子從那裡出發,朝著盡頭行去,路過位於中段的一間牢房前,他駐足側頭觀望,恰與其內的囚犯視線相撞。
黑暗中,靠坐在牆角的那雙眼雪亮,像蟄伏已久、伺機而動的野狼。
獄卒唇皮一縮,細弱地吐出一句,「梁澤,你的死期到了。」
他把剩下的半瓶灰水往油槽里一下倒空,仿佛冷水入油鍋,吡喇一聲迸濺出點點火星,長廊由遠及近,漸次被黑暗吞噬。
少頃,石屋那邊傳來獄卒警戒的呼喝聲,「怎麼回事?外頭怎麼全黑了?快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