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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23:07 作者: 柏盈掬
誰知竟摁不動,他這麼擰著勁,剛包上的白絹頃刻被血染紅。
阮柔趕緊過去坐到榻邊,伸手給他握著。
這麼不怕死的病人,醫師還是頭一回見,哪敢多言,只得拆開白絹,剛敷上的藥粉被血衝掉大半。
得,重來吧。
阮柔低言細語勸說,「您又不會武功,剛才那種場合……」
就該躲遠點,還偏往上湊,不是找死嘛?
話說出口,又是一怔。
這種事,不是頭一回了。
阮柔秀眉顰蹙,上次他空手奪刃,之後她也勸過這話。
這次該不會……想到先前翟天修冤枉的表情——
真要讓阮柔選,信翟天修還是沈之硯,前者的可信度顯然更高,但那種情況下,她不可能不向著沈之硯。
可不,他剛剛自己也說,是往人家刀上撞的。
她咬了咬牙,沈之硯這人,多少有點自虐,好似感知不到疼痛,非要把自己搞得鮮血淋淋,不會是來……搏她同情的吧。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要麼說至親至疏夫妻,做了他三年枕邊人,如今阮柔對他的了解,可謂是夠夠的了。
話雖如此,這次受傷,比起空手奪刃嚴重得多,照醫師的說法,差之毫厘,仍是兇險萬分,尤其今夜,挺過去方可說「安穩」二字。
因此,明知他大概是自作自受,阮柔也無法責怪他分毫,反之,擔憂卻一分不少。
若今夜他的計劃真箇得逞,換翟天修重傷將死,阮柔同樣也會憂慮。
愁腸百轉,她自己也說不清,心頭是個什麼滋味。
包紮上藥收拾停當,她叫雲珠去盯著熬藥,先去安撫了秦嬤嬤。
老人家獨自縮在屋角,怕自己聽不見耽誤救治,一直不敢往上湊,只伸著脖子看,滿臉是淚。
阮柔比著不大熟練的手勢分說一通,將她拉至榻前親自瞧瞧。
沈之硯聽見腳步聲,眼睜開一線,隨後把頭扭向榻內,假裝睡著。
好,還知道不好意思,這人也不算完全沒救吧。
秦嬤嬤扒在床頭,眼巴巴看了一會兒,知道自己幫不上忙,垂頭喪氣地出去了。
阮柔在榻沿坐下,伸手扯了扯白絹底邊,「夫君還疼麼?」
沈之硯轉過頭來,捉住她的手,含含糊糊說「嗯」。
阮柔指尖上移,用了點兒力一摁,「真的疼?」
沈之硯臉色沒變,只一雙眼更黯淡了。
「其實不疼是吧?」阮柔伏低身子,定定看著他的眼睛,「夫君,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沒痛感啊?」
沈之硯和她對視半晌,垂下長睫,「以前有的,後來……」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山上遇到的那個老者,切除腳趾之前給我吃了麻藥,可能出了點問題,那之後,就不大能感知疼痛。」
「那挺好的。」阮柔點點頭,竟還有點羨慕,在他臂上偷偷拿指甲掐了一下。
沈之硯一縮,漆眸古怪睇著她,「只是疼得比旁人輕些。」
哦,阮柔訕訕,再一想,這哪裡是一樁值得人艷羨的好處?
人知疼痛,才會避險,像他這樣,旁人十分痛在他身上只得一分,更加助長了那不管不顧的瘋勁兒。
她的形容又帶上冷淡,沈之硯後悔,早知就不告訴她了。
「不會疼,也會死。若我死在他手上,阿柔,你會難過麼?」
他說得這叫什麼話?
阮柔氣結,認真看著他,「之硯,即便你沒受傷,我也不會跟他走。」
沈之硯唇角不經意仰了仰,未肯全信,但她今夜站在自己這邊,是不可忽視的事實。
她心疼他,就是在意他,況且,是翟天修親手傷得他。
沈之硯心頭得意,言語又刻薄起來,「翟天修是個什麼樣的人,如今你可是親眼瞧見了。」
阮柔轉開眼,「我爹爹雖性子懦了些,若知道你把我關起來,也是要打上門來找你要人。阿修他到底是我表哥,來救我這個表妹難道不該,只不過是……稍微過激罷了。」
又想避重就輕,沈之硯冷笑,「他帶來的那些人里,最少一半是西北道通緝的要犯,販賣私鹽、打家劫舍,手頭上哪個不是人命無數。」
阮柔張了張口,不作辯解,金刀商行在西北做得是□□買賣,她現在也不可斷言,裡面只翟天修一人是乾淨的。
今夜這事,真要論起來,該當各打五十大板,但沈之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癲狂舉動,更讓她氣惱,忍不住反唇相譏,「你將人引來這裡,難道不算以權謀私?」
沈之硯啞然,若今晚成功捉住翟天修,以權謀私他也認了,卻被桂保臨時攪局,功虧一匱。
眼下他不需要解釋,手撫胸口咳起來,白絹立刻浸出幾絲鮮紅。
「你快別說話,好生休息。」
阮柔當即休戰,探了探額頭,已有幾分滾燙,趕緊扶他躺好,回身出去催雲珠的藥快些。
這一整晚,阮柔不敢闔眼。
餵藥、擦身親力親為,她守在榻邊,困得不行就掐手腕,不讓自己睡過。
沈之硯燒得渾身似炭,阮柔同樣心憂如焚,生怕一不留神,他就死了。
原本和秦嬤嬤聊過後,就對沈之硯起了同情,眼下說到底都是因為她,他把自己弄成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愧疚、憐惜,如同潮水將她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