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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23:07 作者: 柏盈掬
這一世,她帶著五分清醒、三分審度,另有兩分猜忌,終於看清沈之硯的真面目。
與此同時,那張金玉其質的外表下,藏著陰鷙與偏激,卻不可否定,他一次又一次對她的回護和容忍。
山道遇險,起初她以為做了裴琬莠的替死鬼,但即使這樣,沈之硯空手奪刃就在眼前發生,作不得假。
更何況,秀秀和他之間並無瓜葛,已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不顧與母親撕破臉面,也要把她從祠堂抱回來,豐淖園懲治游鴻樂,當眾違逆師母,就為護她周全。
前世沈之硯便是這樣回護她的吧,只是那時的阮柔,眼裡心裡根本沒有他,口上說著愧疚,卻還是義無反顧地想要離開。
這一次,她把沈之硯的全部都看在眼裡,好的,壞的……
避子湯、阿修的死而復生,他最終都選擇了寬容她,兩人這段時間別彆扭扭的相處,就像剛學步的孩子,跌跌撞撞,摔倒再爬起。
比之兩個月前,阮柔堅定地認為沈之硯恨她入骨,如今她不得不承認,應該、也許……他是喜歡她的。
說是愛,也不為過。
男女之間的情愫便是如此,身在其中的兩個人,真要說全不知情,除非是在裝糊塗。
前世的她,何嘗不是在裝。
她把沈之硯的陰晴不定,歸結於對阿修的嫉妒。
昨天終於有機會對阿修說清楚,但阮柔沒想到的是,沈之硯又把她帶到這裡,將她一心和解的意願,徹底撕得粉碎。
可即便這樣,當她以為他要死了的時候,還是會傷心。
她被這個喜怒無常的人,搞得心情大起大落,一時恨他懼他,一時又擔心他,甚至有點……可憐他。
「真的不是五石散。」
沈之硯握上她手腕的指軟綿綿,似乎沒什麼力氣,「以前偶遇一位高人給的方子,藥效恰好相反,叫作五凜散。」
當年沈之硯追進山,哥哥騎烈馬向他撞來,他跌坐在地,連滾帶爬逃到路旁,仍是被馬蹄子踩在腳上,疼得暈死在草叢裡,被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所救。
那人用一把鋒利小刀,切掉他被踩得血肉模糊的尾趾,神奇的是,沒流多少血,也不疼。
正是從那老者口中,沈之硯第一次聽說了血燥症。
得這種病的人,就像身體裡藏了只凶獸,指不定哪天就會發瘋。
五凜散的藥方便是老者給的,當時他道:以極寒壓制烈陽,便如飲鴆止渴,以毒攻毒,終究是治標不治本。
後來沈之硯遍尋醫書方知,五凜散與五石散源出同一張古方,卻反其道而行,以寒涼礦石為引,有涼血疏脈之效,同樣久服成癮,最終,人會變成冰冷無情的草木,再沒有身而為人的諸多情感。
沈之硯在藥石一道上劍走偏鋒,卻自負地,一次也未服過五凜散。
他克己復禮,偽裝端方君子,以禮法為枷鎖,試圖困住心中凶獸,為自己的偏執暴戾賦上道義的藉口。
哪怕改變不了凶獸的本性,他也要做那個——衣冠楚楚的禽獸。
然而在剛剛,他幾乎動了殺機,想親手殺死阿柔。
他害怕了。
夢中的阿柔就死在這間屋子裡,他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永墮深淵的苦,他不想再來一次。
他寧願服下五凜散,哪怕將來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可,為何會吐血?」阮柔把他抱在懷裡,拿帕子揩去他唇邊的血。
血氣燥動,五凜散藥性霸道,就像給火紅的烙鐵澆上一桶雪水。
嘔出的血塊中遊絲浮動,仿如活物。
沈之硯帶些嫌惡,伸手將那本染血的卷宗推到一邊,像那上面沾染了罪惡的邪穢。
隨後一個翻身,勁道竟十分猛烈,阮柔被他攔腰一橫,帶著一起滾倒在地。
在此之前,與五石散同出一源,飄然欲/.仙的幻覺,化作一場淋漓盡致的美夢,軟香在懷,他拖拽著她,一同沉溺向光怪陸離、無邊無際的深海。
*
日頭高懸屋脊之上,阮柔才緩緩醒來。
怔怔盯著織金彩繡的帳頂,從前聽人說樂極生悲,昨夜,她算是有了切身體會。
翻個身,她看向空了半邊的床榻,咬了咬牙,腰身一片酸軟。
難怪這裡有一書架的歪門邪道,沈之硯學了那些秦樓楚館的東西,轉頭使在她身上,實在是要了卿命。
兼之服藥過後興致高昂,素日莊重的端方君子,搖身一變,成了尋花問柳的慣犯,像那個游世子說的什麼來著……
夜夜金刀神。
阮柔驀地耳根一熱,把臉埋進枕間。
身處極樂之中,她時有清明,心頭湧上的並非濃情蜜意,而是刻骨難忘的悲涼。
前世她和呂嬤嬤、雲珠相依為命,一同縮在這張榻上取暖時,必然想不到,重來一回,竟是這般遭遇。
何其諷刺。
雲珠已經在門縫張望好幾回,見阮柔醒了趕緊進來,還是被一地狼藉唬了一跳。
夜裡遭賊了麼?
外間那張紅木雕花大圓案,直接被頂到牆根下,圓鼓凳七倒八歪躺了一地。
老爺有潔癖,屋子向來一絲不苟,眼下亂得連雲珠都覺無處下腳。
她一路撿拾散落的衣裳鞋靺、簪子耳墜,進到內間。